中洲九月,广扬城莳桑花开遍。
也叫陆城。
谢云渡抱着孩子望了一眼气派的城门,如寻常旅人一般徐徐排队入城。
……
自上次从古九谷离开,他便带着小凤凰来了中洲,一路走过启明曾生活过的地方。
谢云渡知道了他曾经在中洲武院做过一段短暂的老师。算算时间,竟是他们认识之后才发生的事,难怪初遇时他从未提过。
谢云渡不由想象了启明教授学生的样子,觉得特别合适。
其余地方谢云渡知道的不多。但因秦门之故,他在六月份去了东边的观海城。十里秋塘街朱阁画舫连绵折转,走在其中十分热闹美丽。
谢云渡招了一只小船,船夫在船尾摇着桨,他抱着小凤凰在船头悠悠哉哉地坐了一整个下午,喂他吃了小半个新鲜的莲蓬。
后来谢云渡御剑带他在东海踏浪遨游,行至深远处,四周风景愈发眼熟,直到一刻谢云渡豁然惊觉——
这竟就是当年古战场结束后,他整日停留的那片海。
那时他误以为他已经……
谢云渡不由微微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当时谢云渡既不愿离去,却也不知道还能如何,只能在这里没日没夜地一个人喝酒。
但好在误打误撞,酒坛都喝光了,竟抱出一颗凤凰蛋来。
谢云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最后回头望去一眼,带着小凤凰离开了那片海。
若往西南走,便是古战场。
但那里却是谢云渡唯一再不愿去的旧地。他绕开那个方向,走内陆前往暮途山脉。
坐着马车走走停停,遇见有趣的地方便留宿几天。他们用了两个多月才来到那片山脉。
暮途本是一片寻常的山,后来却因陆启明而闻名。
谢云渡坐在路边酒馆的时候,听到至今仍有人提起当年的小神医。
“……这里也有人感谢你呢。”
他抚摸着怀中孩童的头发,在夕阳下慢慢饮完了一壶酒。
……
也就是在暮途,谢云渡听说了这件事。
陆城中人声喧嚣,处处张灯结彩,比年节还热闹。
“嘿,你们也是来观礼的?”
“那可不!谁成想,陆氏竟然与东海秦氏联姻了呢?”
“——而且还在女方家里成礼!”
……
谢云渡走在街上,听到城中处处皆在议论此事。
九月初九,是陆氏与秦氏的喜事。
在订婚近一年之后,秦门少主秦悦风即将在今日迎娶陆氏嫡小姐陆子祺。
人潮涌至,皆为此盛事欢呼张望。十里红妆的喜庆彻底吹散了三年前的阴翳。人们早已开始新的生活了。
谢云渡随着人群在陆府外看了许久,于角落里隐去身形,带着小凤凰回到了他的家。
说是陆府,不如说是一座庞大奢华的宫殿。谢云渡以启明的性情行事揣测,曾经以为他出身的中洲陆家也当是一派清风朗月的文雅世家。没曾想,等他当真来了中洲,才发现陆氏所在的盛国皇权衰微,反
而陆氏却行事霸道无忌,俨然无冕之王,完全与谢云渡的想象相反。
府中宾客如云,杯影交错间言语机锋无数。
隐匿气息站在廊道角落之时,谢云渡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暮途听到的传闻。
传闻说小神医曾在暮途山中行医救人三年之久。刚听到时谢云渡只以为是当地人为了引人注目夸张了时间,此刻才忽然意识到,也许是真的。
谢云渡知道年少时他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生在富贵之家自是某种幸事。但如果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身在这样的家族却没有父母的庇护,他的生活未必有人们想象中那样轻易。
谢云渡无心再看,带着小凤凰找到他曾经的居处。
直到此时,谢云渡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些近似于他的气息。一座名为水月泠如的别院,后两个字是他母亲的名字。水榭清雅,穿过竹林小径时,能听到风中轻响的铃音。水边凉亭,亭中小桌。谢云渡能想象到他年少时独
自在这里看书的样子。
可惜此地已荒芜很久了。
门庭紧闭,池水中铺满了枯枝黄叶,锁闩积灰极厚,至少有两年无人打扫了。
谢云渡只看了片刻便带他离开。若早知如此,他不会让小凤凰见到这般情景。
但离开别院,谢云渡便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了。
踌躇间听到侍女低声说话:
“时辰就快到了,小姐和秦家少爷到底去了哪儿?”
“应该是后山。小姐出门时穿的素衣。”
“又是后山……”
“唉……”
谢云渡停顿片刻,顺着她们张望的方向走了过去。
……
……
婚礼即将开始,即将成亲的两个人却相携来到了陆氏后陵。
这里有一座衣冠冢。
女子素发盘起,还未戴上婚服钗饰。男子亦然,只着一身玄衣素冠。若是从未见过他们的人,一定想象不到他们就是今日喜宴的主角。
“秦大哥,”女子轻轻地说,“我已经比哥哥大两岁了。”
秦悦风沉默揽住她的肩膀。
去岁陆子祺成年礼的时候,他们定了亲。
即便中洲不是神域,他们的年龄成亲也太早。但自从同去凤族祭祀又返回之后,他们彼此身边都再也没有其他人能给他们带来相同的慰藉。
心意既定,又家世相当,他们的婚事意料之中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说起来,”陆子祺忍不住微笑,“我以前调皮,暗中搅黄了哥哥不少姻缘。总是看看这个不好,看看那个也不好,觉得都配不上我哥。但又特别矛盾,想着我哥
他……过得孤单,若是能早些有个嫂嫂陪他,也是好事。”
秦悦风也不由微笑,“在中武的时候,你哥可比我受欢迎多了。”
“哼,”陆子祺没好气地掐了他胳膊一下,“那当然!我哥哥最是温柔清雅,站在那儿跟神仙似的,自是比当年你那副花蝴蝶的样子养眼多了。”
秦悦风低声笑道:“现在早改了,有没有好看一些?”
陆子祺笑容微敛,停了片刻又笑时,望着男子的目光十分温柔。
“秦大哥,”她说,“咱们回观海城的家里再办一次婚礼吧。别让伯父伤心。”
秦悦风一时沉默。
“你我都知道,当年的事,哥哥从未怪过你,也从未将秦渔做下的错事与整个秦门等同。”
陆子祺与他十指相扣,“你们是知己至交,应该比我还明白哥哥的心意……他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秦大哥,让往日那些都过去吧,不要困在那里。”
秦悦风久久凝望着她。
“好。”他道,“我们一起回去。”
“这就对了。”
女子展颜而笑,眼瞳清澈如秋水。
秦悦风珍爱地低头一吻她的眉心。
中洲皆以为是陆氏女高嫁。而秦悦风自己却知道,启明与子祺,分明是这对兄妹一直在拯救他。
“启明。”
秦悦风最后望向墓碑,心中想道。
他以生命起誓,一定让妻子得到幸福。
……
……
盛大的婚宴自日中一直延续至日暮。
新人两情相悦,家世非凡。人间喜事。
凤泠如受邀前来,坐在宴席角落看着这一切。人在其中,却恍如与一切热闹隔绝在外,悬浮在不知何处的寂静之地。
看到礼成,她无意再多驻留,便准备提前离开。
“谢谢你愿意来。”陆展也站起身,“我送你。”
凤泠如颔首,未说什么。
一路沉默。
招魂仪结束,她遵从父王之命来到中洲,很快与陆展分别。
她虽然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但也不至于迟钝至此。
凤泠如沿着那位渡世者的痕迹进了中洲武院,用陌生的面孔和身份与他的旧识交谈,也查找当年的自己所留下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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