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死狗般叉开双腿,红紫着脸颊显出肥大,斜着头,嘴中吐出白沫,可笑的冻死在雪堆之中。当他被发现时,已经悲惨的在街边死去了数个小时,之后人们把他抬到停尸间,然后又费尽力气找到尺子家,送来了那一具透着丝丝寒气的尸体。
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加之年幼,尺子只还勉强记得是一个阳光明媚慵懒的下午将父亲火化下葬,空气中弥漫着过去的味道,有不少人来参加了葬礼,目送父亲被送往被工人夸耀能融化钢铁的熔炉,还未来得及从寒冷中解脱又在生命不能承受的热中化为灰烬,由于靠近熔炉,尺子感到炙热的气息刺入毛孔,形成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这时尺子看到大自己整整六岁的哥哥衍哲眼中流出的复杂情感,甚至还渗出了几滴罕见的眼泪,但那眼泪刚刚盈出眼眶就马上被烤炉中散发的热量烘干了。
那时衍哲的模样尺子记得特别清楚,不知道为何,像是衍哲那一刻的样子被用刻刀刻到了尺子的脑海中一样。
形形色色,各种穿着的人在葬礼上穿过,由看惯生死并且已经老得足够贯穿阴阳的守墓人漠然地将骨灰盒放入那一小块墓中,再牢固地封住,人们向逝者鞠躬,并且在听完简短的陈词后对尺子和衍哲表示关心和伤感,再之后他们就踏着应合气氛的步调离开了,这个时候正是正午,强烈的阳光使人眩晕,感觉迷离。
尺子跪在墓的前方,他尚不知事,未能感到如同衍哲所感到的悲痛,他更留意到周围偶尔的低语声,还有一旁茂盛得夺目诡异散发着强烈生命气息的夏日的树木,自己则在烈日下淌出汗珠,湿透了衣裳,他想到,真是热啊。
这些事在此时躺在床上虚弱的尺子的脑中一闪而过,接着又有很多东西涌入的记忆。
又过了一些年,衍哲生了病,在刚好二十岁的年纪死掉了。
那天尺子在衍哲的葬礼上的那天,天气非常阴沉,他看到乌鸦像柴火烧尽的余烬一般从落光叶子的树上飘零而起,发出刺耳的叫声与扑动翅膀的声音。衍哲之前在弥留之际固执地让尺子保证别邀请别的什么人参加葬礼,要把他冷冷清清的躺入坟墓,尺子照做了,所以那一天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墓前,这截然不同于父亲的葬礼。
尺子猜测哥哥要求这么做或许多少与父亲的葬礼有关——父亲葬礼那天的晚上,人们在尺子家的院子里摆上了七,八张大桌子,来吊唁父亲的人们交杯饮酒,不像是哀悼倒像是庆祝。整个场面充斥着滑稽的感觉,他们中的一些人如父亲之前经常的那样烂醉如泥,试图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人们为了各种事情而干杯,并且有站到桌子上向全场致词的勇士;食物被一盘盘吞咽,人们争先恐后往腹中塞满东西。而衍哲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们,一手拉着年幼的尺子。
或许因为是父亲葬礼上的荒唐让衍哲感到耻辱并且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所以衍哲死前是这么诚恳告诉自己唯一的弟弟的“到我死的时候,不要践踏我的尊严,为了防止意外,我情愿恪守孤独,悄悄的被埋葬起来。”
尺子向衍哲保证了这件事。
于是在被病痛折磨了一年之后,这个曾凭借自负和率意顽强支持生命的人终于安心闭上了眼睛。这也使医生不再感到揣揣不安。因为他曾下达多次病危通知书乃至死亡判断衍哲都视之于无物,不顾一切任性的活了下来,这使这位严谨的医生从怀疑自己的判断到怀疑衍哲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现在衍哲的死终于使这位医生认识中的一切走上了正轨,不用再失眠不安。
尺子记得最后见到衍哲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去世的一天。
“好好活下去,作一只快乐的动物”这是亡兄对尺子最后的寄语。
那时尺子在衍哲的床前,眼泪一颗颗掉下来,他是哥哥养大的,他对哥哥的感情是亦兄亦父的,悲伤不可抑制的溢上心头,慢慢的,他感到难受极了,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
衍哲欲言又止,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到公园去看看,那时在阳光下你可以要找一处阴凉的地方譬如树荫下的长椅上,你去呼吸那新鲜的空气,去看孩童玩耍,如果实在喜欢,自己也可以趁着管理员不注意的时候去偷里面的果子吃,你也可以打一个打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好好享受人生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衍哲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轻柔了,面上带着他常有的笑。
现在,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在这个暴雨之后空气清新早晨的尺子,他虽然胡乱回想起了过往,但很快身体剧烈的感受把他拉回了现实。
这个时候尺子更难受了,他觉得自己挺不下去了,渐渐的,他开始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终于,他几乎不再感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在那一刻仿佛真的死了,一片空白,没了狭隘的我的意志,没有了空间,也感受不到时间。
但转而,尺子被一股巨大的力牵引着,他重新明白了自己是谁,他的第一个感觉是他腿发软,跪在了一片柔软之上,脑袋渐渐清晰,感觉重塑,他低头看去,自己的双膝跪在一片黄沙之上。
这是无垠的黄沙沙漠,干燥,炎热。
在沙漠中,极为显眼的还有一个同样几乎无垠般巨大的城市,高高的围墙将其围住,如果从上方进行宏观的观察,就能发现城市已经歪歪斜斜,城市的一边已几乎完全沉入了沙中。
尺子茫然无知的扫视着周围的情景,他看到在他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背脊挺得笔直,穿着厚重的靴子,稳稳的踏在黄沙之上,声音从那人那儿传来“你没事吧?能走吗?如果能走的话,就站起来走吧,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那人转过了头,黑色的眸,直直的鼻梁,线条分明的面颊和丰厚的苹果肌,他的头发显出强烈的生命力,发丝略显粗壮且黝黑,茂密的头发很久没有经过修剪的样子恣意摆着,他看着尺子,神态淡漠。
尺子看着这衍哲的模样,不由心中一惊,不过这确实是衍哲,他不会认错的。
可是衍哲连个招呼都没有好好打。
“走”衍哲说完了这个字就走在前面,一步一步朝着不远处的巨大城市方向走去。
尺子连忙起身,他现在也不知道做什么,但他看到了衍哲就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应该跟着本应该死去但现在又好端端在自己眼前的亡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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