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我在很多公园外面算过命,都自称是瞎子,一是为了让大家觉得看不见还能算得准,更佩服我。二是有的城管很凶,赶人的时候不会太为难我。但是今天我想和大家坦白,其实我看得见,我不想再用这个骗人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萧泽敛目溜达到旁边,抽出根烟叼着,没打火机点燃。
林予给大家鞠了一躬:“不用装瞎轻松多了,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这周大家算命一律免费!”
街坊们一听免费都很高兴,蜂拥而上就开始咨询,萧泽等得无聊,干脆跳过花圃进公园逛了一圈。再返回时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头发灰白相间的老太太。
林予问:“小花奶奶,你和立冬大哥已经搬到附近啦?”
“搬了,这下他上班近,每天能多睡一个钟头呢。”老太太心情不错,又老调重弹,“孩子,你既然看得见,那就去找份工作,干这个不是长久之计。”
林予主动说道:“我在表哥的店里帮忙,晚上帮他看店。对了奶奶,咱们上次遇见那天,你说立春大哥晚上就回老家了,他几点走的?”
老太太回忆:“傍晚就走了,因为立冬快八点到的家,我还说再早点哥俩还能碰个面呢,这下又得等假期了。”
林予追问:“那立冬大哥回家后,有再出门吗?我好像看见他了。”
“你认错了,他出差回来特别累,睡得比我还早。”老太太拄着拐杖起身,从袋子里掏出两个油桃,“带的几块钱都买桃了,你渴了就吃两口。”
林予接过,打听的话又问不出了,恋恋不舍道:“奶奶再见,你慢点走。”
他目送老太太离开,忽然听见背后一声轻咳传来,扭头一瞧,是萧泽揣着兜站在花坛对面。他兴奋地站起来:“哥!你怎么来找我了,是不是原谅我了!”
萧泽叼着烟,意味明显。林予明白过来,心里忍不住失落,他奉还打火机,解释道:“我没想到这么贵重,只是想和你换个东西做纪念。地球仪送给你了,我不用物件儿也能记得你。”
萧泽回答简短:“嗯。”
林予薅了朵花:“你要回去,还是看我营会儿业啊。”
萧泽终于点着了烟,他望了眼老太太离开的方向,问:“刚才那个就是你说的小花奶奶?”
“是,但还没弄清。”对方的生活一切如常,只有他因为那两个晚上而抓狂。林予看向萧泽,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来想问问奶奶的老家在哪儿,看来要等下次了。”
萧泽纳闷儿道:“你非找人家干吗?非亲非故就算了两次命,折腾这么多瞎耽误工夫。”
林予辩解:“反正我工夫多,而且小花奶奶和我有缘,每次算错了还给我钱。再说了,我本来就热心肠,我找到立春大哥以后一来能把事情弄清楚,二来他要是最近倒霉真出了事儿,我就奶他一口。”
萧泽听完抬腿就走,萍水相逢跑去奶人家,他管吃管喝还被忽悠,真他妈无语。结果刚走两步就被林予死命拽住。
“给我松手,别耽误你送奶。”
“哥,我还是舍不得你,你再聊两句!”
“骗吃骗喝还拿我打火机,我他妈不求你奶,走也不行?”
林予眨巴着眼,他倒是想奶,可是根本算不出来这人的命数啊。本来想等感情升华后找找突破口,结果没升华就被驱逐了。
他没话找话:“哥,你睡过的人真能排到城门楼吗?你不累呀?”
“都是男的还是女的啊?是电影里那种壮汉吗?”
“姥姥知道你喜欢男的吗?”
萧泽终于要发飙,这时公园外面传来一声:“什么喜欢男的呀,你们哥俩杵在那儿干吗呢?”
萧泽随手拧开了音响,一道虚无缥缈的女声从里面传来,那感觉就像吸食尼古丁时的吞云吐雾。他瞥了眼匆匆而过的青山,觉得这场景格外熟悉。
带着陈风的骨灰回来那次,也是这么个氛围。
萧泽难免想到陈风。其实陈风和立春存在许多共性,直到面临某个分岔路口,或者说忍耐值到达了某个临界点,他们才区分开来,选了不同的路。
徒劳的是,结局却都一样。
萧泽又关掉了音响,为避免挡风玻璃上产生哈气,只能开大了空调冷风。不消片刻,林予靠着车窗的身体蜷缩了一些,看上去很冷。
萧泽直视前方:“后面包里有外套,自己拿。”
林予拧着身体去够后排的背包,对上立春的目光后,勉强地笑了笑。他心情不算好,探寻不出萧泽父母去世后的境况,又听了立春残忍无奈的自剖,现在连打破沉默的勇气都没有。
不料萧泽却出声问道:“立春大哥,你在土勘院的时候,虽然干得不开心,但好歹本职工作是你喜欢的。那调到整治中心以后没想过辞职么?”
车厢内一阵安静,林予没传达,说明立春没有回应。
萧泽又问:“忍了两年,忍到了极限,宁愿选择死也不选逃离框架体制里。立春大哥,但凡你退一步换条路,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
他说完握紧了方向盘,觉得有点跑偏。
自己并非当事人,自己更没有经历过立春面对的种种。那在这样的前提下,疑问显得有些傻逼。为什么不辞职,为什么扔下家人,为什么不换条路走。
哪那么多为什么,谁也没立场评价别人的选择。
萧泽微微转头:“抱歉,当我没问过吧。”
林予安生待着,却隐约听见立春望着远山和烟雨,声音地虚无回答:“我没路走了。”
后半程再没人出声,萧泽专注开车,林予藏在外套中发呆。中午到了市里,当猫眼书店的牌子映入眼帘,两个人才终于回神。
萧泽一进门就被猫包围了,两天没在家,这六只流浪经验丰富的猫倒不用担心。他坐在藤椅上开罐头,老白立在扶手上喵呜乱叫,被他一巴掌呼到了地上。
脚边围了毛茸茸的一圈,萧泽伸手摸萧名远的脑袋,摸完再摸摸孟小慧。他闻声抬头,看见林予站在门口面向人行道,估计正和立春说话。
“立春大哥,你要去哪儿?”
“我回我哥那儿,陪着他和我妈。”
林予想想也是,谁死了以后魂还没散的话,肯定都要围绕在家人身边的。他这一上午被对方的遭遇弄得十分难过,问:“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书?”
立春回答:“我也说不好。不过你们还是少接触我,谁知道会不会触霉头,毕竟……不吉利。”
都这样了,还担心会不会给人带来霉运。林予觉得心酸,强撑出笑容:“你怎么那么迷信啊,要不我画个符,符纸上写个福字,估计就吉利了。”
从书店门前经过的路人忍不住观望,萧泽抱着孟小慧坐在藤椅上,注意到后开口催促:“赶紧让人家走吧,别人都以为你自言自语神经病了。”
立春回家了,林予目送了一段才进屋。往常他都会走到萧泽的藤椅旁坐下,这回却径直上了楼。他上得很慢,一点点细数,算命的都是立冬,来书店的是立春。立春去年冬天走的,只有立冬知道,他假扮立春是为了不让小花奶奶伤心。
细细数完,正好走到了阁楼门口。林予进去坐在床边,又开始瞪着斜面的窗户发呆。
他想起在房顶上看星星那次,三层都不到,也就两层半的楼高,差点摔下去时把他吓了个半死。立春从国土局那么高的办公楼上跳下,当时是何种心情,何种绝望。
阁楼外响起脚步声,直到门口才停,然后是敲门声。早上没吃,萧泽说了请林予吃炖肘子,所以他上来叫人。
“忽悠蛋,出去吃饭。”
林予没胃口,也不想动,回道:“哥,你吃吧,我困了。”
萧泽没多说什么,直接转身下了楼。从一路上的状态他也能看出林予心情不好,反正少吃一顿也饿不死,他向来不是关怀备至型的家长。
不过出门吃完,他打包了一份炖肘子,还买了个五斤重的大西瓜。
开了一上午车,听了一上午悲情故事,萧泽着实没什么招待客人的心情。况且生意也不咋地,干脆直接挂了休息的牌子。
就这么睡了一下午,傍晚醒过来正好躺在床上看夕阳。萧泽望着火红的天幕,想起《马太福音》里的一句话: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当就够了。
他翻个身下床,觉得今天的难处有些浓厚,需要喝几杯才能冲淡。
换了衣服下楼,下到一半觉得一层安安静静的,莫非忽悠蛋还没起?他又折返回去,正好出门的话要嘱咐锁门。
推开小阁楼的门,太阳落了,不开灯的话里面十分昏暗。仅有的一点光线照在单人床上,隐约能看清林予坐在床上发呆。
爱发呆的人挺多,一发发一下午的萧泽目前只见过这么一个。
林予在阁楼里闷了几个钟头,没有空调,估计再闷会儿能把人热休克。他满脸汗水,鬓角和额前的头发都潮湿了,身上的纯棉T恤贴着身体,短裤下的双腿也汗涔涔的。
他两眼没什么神采,像以前装瞎那会儿。
萧泽靠着门:“你消沉什么?你也想跳楼?”
林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哥,我就是觉得浑身没劲儿。今天陪立春大哥转了转,听他讲那些缘由,我觉得特别绝望。”
他四处漂泊已经算不上无忧无虑了,但没想到这世上有人活得那么辛苦。
而且是苦在心里,日复一日的沉淀,年复一年的积累。
萧泽顶着热气进来,把窗户打开让凉风侵入。他拉开椅子在床前坐下,正对着林予,说:“他和你非亲非故,活着还是死亡都和你没关系。而且尘埃落定,这种伤春悲秋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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