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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我欲因之梦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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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活了十七年,从会说话就会算命,今天竟要栽了!

    不是他有问题,就是这人有问题。

    萧泽本就不耐烦,也从不信这些封建迷信,他把那半瓶水往桌上一磕,浑不在意地说:“来,算算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林予摘下了太阳镜,顿时屏住了呼吸。

    眉清目秀的十七岁少年,双目若杏核一般,却直瞪瞪的没一点神采。眼角泛潮,眼尾发红,一副凄凄然的模样。

    孟老太心一软:“孩子,你看不见吗?”

    林予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了残疾人证明。大家一阵唏嘘,一是出于同情,二是纯粹感叹。看不见都能算得准,太厉害了。

    萧泽接过,还是不太相信,抬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不料被一把抓住。林予已经眼眶潮湿,泪珠子啪嗒掉了萧泽一手背。

    萧泽莫名其妙:“操,你哭什么?”

    林予摸他的手:“我算出来了。”

    萧泽问:“算出什么了?”

    林予声音发颤,却字句铿锵:“五官六腑三庭骨骼,我已知你前半生。神清血明,气和骨坚,如参天树木不可撼动。万物有为法,勿以一美而言善,勿以一恶而言凶,我时刻谨记,所言字字真心。过往于你如露亦如电,如过往云烟,今日有缘相见,哪怕历经沧海桑田。未曾谋面缘分匪浅,句句属实天地可鉴。”

    孟老太求知若渴:“直白一点可以吗?”

    林予想赌一把,幽幽然地问:“……姥姥,你是不是姓孟?”

    孟老太急忙答应:“这也能算出来?!”

    “那就是了。”林予点点头,用瞎眼对着萧泽,泪落无声,“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相见,你就是我素未谋面的——”

    又气沉丹田:“——表哥!”

    霎时间,耳边只剩孟老太的惊呼和围观群众的惊呼,此起彼伏。

    萧泽闭了闭眼,忍不住盘算如何在不犯法的情况下当街弄死这忽悠蛋。

    带着陈风的骨灰回来那次,也是这么个氛围。

    萧泽难免想到陈风。其实陈风和立春存在许多共性,直到面临某个分岔路口,或者说忍耐值到达了某个临界点,他们才区分开来,选了不同的路。

    徒劳的是,结局却都一样。

    萧泽又关掉了音响,为避免挡风玻璃上产生哈气,只能开大了空调冷风。不消片刻,林予靠着车窗的身体蜷缩了一些,看上去很冷。

    萧泽直视前方:“后面包里有外套,自己拿。”

    林予拧着身体去够后排的背包,对上立春的目光后,勉强地笑了笑。他心情不算好,探寻不出萧泽父母去世后的境况,又听了立春残忍无奈的自剖,现在连打破沉默的勇气都没有。

    不料萧泽却出声问道:“立春大哥,你在土勘院的时候,虽然干得不开心,但好歹本职工作是你喜欢的。那调到整治中心以后没想过辞职么?”

    车厢内一阵安静,林予没传达,说明立春没有回应。

    萧泽又问:“忍了两年,忍到了极限,宁愿选择死也不选逃离框架体制里。立春大哥,但凡你退一步换条路,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

    他说完握紧了方向盘,觉得有点跑偏。

    自己并非当事人,自己更没有经历过立春面对的种种。那在这样的前提下,疑问显得有些傻逼。为什么不辞职,为什么扔下家人,为什么不换条路走。

    哪那么多为什么,谁也没立场评价别人的选择。

    萧泽微微转头:“抱歉,当我没问过吧。”

    林予安生待着,却隐约听见立春望着远山和烟雨,声音地虚无回答:“我没路走了。”

    后半程再没人出声,萧泽专注开车,林予藏在外套中发呆。中午到了市里,当猫眼书店的牌子映入眼帘,两个人才终于回神。

    萧泽一进门就被猫包围了,两天没在家,这六只流浪经验丰富的猫倒不用担心。他坐在藤椅上开罐头,老白立在扶手上喵呜乱叫,被他一巴掌呼到了地上。

    脚边围了毛茸茸的一圈,萧泽伸手摸萧名远的脑袋,摸完再摸摸孟小慧。他闻声抬头,看见林予站在门口面向人行道,估计正和立春说话。

    “立春大哥,你要去哪儿?”

    “我回我哥那儿,陪着他和我妈。”

    林予想想也是,谁死了以后魂还没散的话,肯定都要围绕在家人身边的。他这一上午被对方的遭遇弄得十分难过,问:“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书?”

    立春回答:“我也说不好。不过你们还是少接触我,谁知道会不会触霉头,毕竟……不吉利。”

    都这样了,还担心会不会给人带来霉运。林予觉得心酸,强撑出笑容:“你怎么那么迷信啊,要不我画个符,符纸上写个福字,估计就吉利了。”

    从书店门前经过的路人忍不住观望,萧泽抱着孟小慧坐在藤椅上,注意到后开口催促:“赶紧让人家走吧,别人都以为你自言自语神经病了。”

    立春回家了,林予目送了一段才进屋。往常他都会走到萧泽的藤椅旁坐下,这回却径直上了楼。他上得很慢,一点点细数,算命的都是立冬,来书店的是立春。立春去年冬天走的,只有立冬知道,他假扮立春是为了不让小花奶奶伤心。

    细细数完,正好走到了阁楼门口。林予进去坐在床边,又开始瞪着斜面的窗户发呆。

    他想起在房顶上看星星那次,三层都不到,也就两层半的楼高,差点摔下去时把他吓了个半死。立春从国土局那么高的办公楼上跳下,当时是何种心情,何种绝望。

    阁楼外响起脚步声,直到门口才停,然后是敲门声。早上没吃,萧泽说了请林予吃炖肘子,所以他上来叫人。

    “忽悠蛋,出去吃饭。”

    林予没胃口,也不想动,回道:“哥,你吃吧,我困了。”

    萧泽没多说什么,直接转身下了楼。从一路上的状态他也能看出林予心情不好,反正少吃一顿也饿不死,他向来不是关怀备至型的家长。

    不过出门吃完,他打包了一份炖肘子,还买了个五斤重的大西瓜。

    开了一上午车,听了一上午悲情故事,萧泽着实没什么招待客人的心情。况且生意也不咋地,干脆直接挂了休息的牌子。

    就这么睡了一下午,傍晚醒过来正好躺在床上看夕阳。萧泽望着火红的天幕,想起《马太福音》里的一句话: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当就够了。

    他翻个身下床,觉得今天的难处有些浓厚,需要喝几杯才能冲淡。

    换了衣服下楼,下到一半觉得一层安安静静的,莫非忽悠蛋还没起?他又折返回去,正好出门的话要嘱咐锁门。

    推开小阁楼的门,太阳落了,不开灯的话里面十分昏暗。仅有的一点光线照在单人床上,隐约能看清林予坐在床上发呆。

    爱发呆的人挺多,一发发一下午的萧泽目前只见过这么一个。

    林予在阁楼里闷了几个钟头,没有空调,估计再闷会儿能把人热休克。他满脸汗水,鬓角和额前的头发都潮湿了,身上的纯棉T恤贴着身体,短裤下的双腿也汗涔涔的。

    他两眼没什么神采,像以前装瞎那会儿。

    萧泽靠着门:“你消沉什么?你也想跳楼?”

    林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哥,我就是觉得浑身没劲儿。今天陪立春大哥转了转,听他讲那些缘由,我觉得特别绝望。”

    他四处漂泊已经算不上无忧无虑了,但没想到这世上有人活得那么辛苦。

    而且是苦在心里,日复一日的沉淀,年复一年的积累。

    萧泽顶着热气进来,把窗户打开让凉风侵入。他拉开椅子在床前坐下,正对着林予,说:“他和你非亲非故,活着还是死亡都和你没关系。而且尘埃落定,这种伤春悲秋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林予歪倒在单人床上:“我心软嘛,我还心疼小花奶奶和立冬大哥。”

    萧泽伸手在林予的肋下戳了戳:“心疼顶屁用,你去给立冬看看风水,给他转转财运。以后免费给小花奶奶算命,别每回还收人家二十块钱。”

    林予有点不好意思:“小花奶奶非给我。”

    肋下的戳刺忽然变成了抓挠,痒得受不了,林予捂着上身滚来滚去,边笑边求饶。他终于没精力伤感了,奋力骨碌起来,劲儿太大甚至栽下了床。好在萧泽冲着床边,张手接了他一把。

    姿势有点奇怪,林予扑在萧泽的胸腹间,仰头就见萧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萧泽眼底情绪不明,抬手摸上他的脸颊,捏了捏脸蛋儿,又刮了刮鼻尖。

    林予不敢乱动:“哥,你在想什么?”

    萧泽回答:“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能是什么人啊,我就是董小月的外孙嘛。”林予干脆坐在地上,收回了看向萧泽的目光。他低头抠T恤上印的字母,感觉肚子饿了。

    头顶一热,是萧泽的掌心。

    “忽悠蛋,你算得准不准我不清楚,我也不信那个。何况你之前还装瞎,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是招摇撞骗。”萧泽按着林予的头,“但你金蝉脱壳实在牛逼,我现在想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林予松了口气,重新仰起脑袋:“哥,悄悄告诉你,其实我当时也懵了,在这之前我真不知道还能这么操作。”

    萧泽逗他:“突然间就打通任督二脉了?”

    林予傻乐:“可能是吧!立春大哥是我看见的第一个鬼,还激发了我的技能,我跟他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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