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薇收紧钱袋口的绳子,然后将之举起来在耳边晃了晃,便听见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她喜欢钱,或者说,她喜欢这种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到钱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一句话虞景没有说错,她是有青云之志的。但那志向之中,从不包括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妻凭夫贵。
哪怕是母仪天下又如何?
当荣辱系于一人,就会变成那个人的傀儡,要生要死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或许别人不懂,但这就是她一定要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皇宫的原因,因为她只想自由的、不受任何束缚的去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有多少付出,就拿多少收获,如此方才心安理得。
为此前路再难,也要闯下去。
婚姻之事清薇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经叛道、不合俗流,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所以眼下,不如不想,先由着自己的性子,痛快了再说。
清薇休息一阵,外头送肉的人就过来了。满满一袋子肉已经被切成半斤一块,整整齐齐的码着,另外一袋子是剔下来的骨头。对方将袋子放下,抹了一把汗,“赵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借把秤来过一下。”
“不必,刘嫂子介绍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清薇说着,将钱袋取出来交给他,“劳烦你了。”
没一会儿,小六子和壮儿便都来了,每个人都给清薇带了一瓶药酒,说是睡前揉一下再好不过。清薇一一谢过,指挥着他们开始忙碌。胭脂卤肉好看又好吃,功夫全在这前头,须得从今日就开始准备,卤好了浸在卤水里泡一夜,方能彻底入味。
至于那一袋骨头,清薇自己挑了几块留下,让小六子拿了几块,剩下的都给壮儿了。这东西清薇自己用不上,刘嫂子那里却是很需要,出去买不划算,索性从清薇这里拿,只要看着给两个钱便是了。刘嫂子因此十分感念,对清薇的事情也十分上心,每天必要念叨壮儿几次,让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清薇历练,将来少不了好处。
清薇也不在意,毕竟邻里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往来才能长久。刘嫂子虽然总将好处挂在嘴边,却不是那等占便宜的性子。
忙碌了一会儿,赵瑾之便回来了,也给清薇送了一份药酒。这回因为院子里有人,所以他走的是正门,反倒让清薇十分不习惯。甚至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院墙。
赵瑾之见了这个动作,如何还猜不到清薇的意思?只是大抵头一回同清薇说话就是在墙头上,他也习惯了,加上走正门不免被人瞧见,因此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往后还是得改了。赵瑾之想着,不过如今清薇这里时常有人在,他就是想爬墙,也不能了。
清薇留了他吃饭,因为小六子和壮儿也在,所以赵瑾之也没有客气。席间才说起了之前那个问题,“这两个孩子也不必提什么刀工了,就是现在要练,也来不及。但总不能你自己一直这般。因此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这卤肉既是称重计价,何不事先切好?到时候只管装盘,便能轻松许多。”
“怕是不成。”清薇道,“这卤肉当场再切,可不是为了炫耀我的刀工,只因那时从热卤汁里捞出来切开,肉片无论色香味都处在最佳状态。若提前切好,便不能这样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来我这里的客人,多半分不出这样细微的差别,但总有人能尝出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岂敢误人?”
赵瑾之沉默片刻,又道,“既如此,不如将这两种客人分开。”
其实清薇大部分客人不会那么豪气的要半斤一斤。他们或是要一两尝尝鲜,或是几个人凑钱买半斤分食。这些人一次买得不多,大可事先切片,到时候称了给他们便是。至于那些口味刁钻或是财大气粗的客人,就现场再切。如此既省了清薇的力,也免得人多时还得排队等候。
这倒是个极好的办法,清薇想了想,道,“有了,我可以找匠人定做个沥水的篓子,就挂在锅沿上,切了片的卤肉装在里头,既不必担心冷了,取用也方便。”
“何必找匠人?”赵瑾之道,“只要有材料,我也能做,还省了工钱。”
“赵大哥会做这个?”清薇惊讶。
赵瑾之有些尴尬,“虽不会,但想来亦不太难。”
吃完饭,清薇便将信将疑的找了木材过来给他,又将具体的模样比划了一遍,然后赵瑾之就开始动手了,壮儿和小六子在旁边帮忙外加偷师。不过很可惜,赵瑾之的动作很快,既不量尺寸也不弹墨线,一切全凭感觉,根本没有可参考之处。
不过正因如此,太阳下山之前,还真叫他做出来了。虽然规规矩矩不甚好看,但清薇放下去试了试,大小和高度都恰好。
令人刮目相看。
有了这样的改良,接下来的几天,清薇的确感觉轻松了许多。而生意也如同她所设想过的那样,一天比一天红火兴隆,因为她每天准备的肉数量都是一样的,但收摊的时间却越来越早,还有不少没买到的再三建议她多卤些肉,不必担心卖不出去。
清薇也不解释,只是含笑道歉,那些大男人对着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多说,只能散了。
转眼到了清薇摆摊的第五日。这日他们才刚刚将摊子支好开张,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买肉,而且开口就要将这里的肉都包圆儿,惹得其他等候的客人纷纷出言抗议。结果这一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在这一群官员之中竟是丝毫不惧,言辞颇不客气,甚至口出不逊。几位年轻官员被惹出了火气,双方往来之间,不知怎么就推搡起来。
“打人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然后场面就变得彻底混乱,就算原本没有打起来,这冲撞间,也免不了会出点事。
清薇站在灶台后,一颗心仿佛缓缓沉入冰水之中。她只能死死抓着壮儿和小六子,不让他们出去。
这伙人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这时候站出去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清薇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但今日来帮忙的嫂子们都言,这长寿坊多赖将军看顾,才能如此安定。”
高帽子谁会不喜欢?反正只是不要钱的好听话,清薇并不吝啬。
老实说,之前听说是羽林军中的将领,她本以为会是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毕竟能入选羽林卫的平民子弟很少,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资历。现在见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心里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多说些好话,将对方架在道德制高点上,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自身安全。毕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护神,自然会不由自主的往这个方向靠,不会轻易做出不符合这种“人设”的行为。
比如调戏民女什么的。
清薇很高兴的发现,站在墙上俯视着她的这个男人,也未脱离这个范畴。听闻清薇的话,他似乎有些赧然,忍不住抬手在颈后抓了抓,“姑娘谬赞,都是近邻,互相帮衬罢了。”
顿了顿,又说,“在下姓赵,赵瑾之。”
清薇笑了,“这可真是凑巧了,我也姓赵。”虽然这个姓,自入宫之后便再未用过。其实清薇也不是她本来的名字,是已故陈妃娘娘赐的名。不过清薇觉得比自己从前那个好听,倒更喜欢这个。
赵瑾之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外,接着就放松了许多。在这时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细细推敲起族谱来,往上数几代,说不准都是一家。如此一来,原本因为单身男女对话所带来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许多。
“原来是赵姑娘。”赵瑾之道,“不知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清薇垂眸道,“不瞒赵将军,小女子家中已是无人了。”
“那你怎么孤身一人到京城来?”赵瑾之有些吃惊。毕竟要住在京城,开门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户人家。就是他这个单身汉,羽林卫俸禄虽不低,但每个月所费颇多,其实也是没什么结余的。若不是自己还有些手段,恐怕连家底都攒不起来。他尚且如此,何况清薇一个姑娘家?
所以如果清薇一个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这里来,却是令人不解。
清薇道,“非是从别处搬来。我自幼便进了宫,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宫。只是在宫里时已经托人打听过,我家里已是一个人都没了。既然家中已经无人,回去也没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毕竟从小住在当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地方的民风保守,一个单身的姑娘想要住的安稳并不容易,尤其是周围没人帮衬的时候。倒还不如留在这里。
但赵瑾之听了这番话,第一个念头竟不是这些,而是吃惊的看着清薇,“你今年有二十五岁了?”
清薇:“……”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瞧着这般不像么?”
“不像。”赵瑾之老实的回答。
羽林卫负责戍卫宫廷,他自然也是见过一些宫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宫女看上去都灰扑扑的十分老气,怎么看也没办法跟清薇联系在一起。
清薇听了他的这番解释,顿时哭笑不得。只得解释了一番宫女职责不同,服饰和装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卫能看到的宫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计的,自然穿着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贵人们身边伺候的,若也都灰头土脸,岂不跌了脸面?
不过身为女子,有人称赞自己年轻,到底还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清薇心里给这个赵将军贴上了个鲁直的标签,对他倒生出了几分好感。至少不像是个会仗势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来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倒是无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隐患。毕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来骚扰,就怕夜里有人偷摸进自己院子里,若是闹大了,她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但有赵瑾之在,就不必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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