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另一只手支头,半倚着窗,羽睫微垂。
斜阳勾勒他清俊的侧脸,没能给他雾笼雪染的眉眼添上几分暖意,青年像隔离在另一个毫无温度的空间,冰心雪骨,清冷至极。
端零食递矿泉水十分狗腿的宋展飞,望着自家师父的美态,痴了一瞬。他家师父怎么连一身俗套的兜帽衫,都愣是穿出一股子岁月静好、时间沉沙的古韵风华?
“赶紧擦擦口水吧,花痴大少!这眼神都能想把人给吞了,怪吓人的。”猴子隔着距离跟宋展飞熟稔打趣,却没像往常一样靠过去。瞄见旁边的青年,猴子不由升起怯意,勾勾手招呼宋展飞。
宋展飞坐过去,“你好像有点怕我师父。”
“说来话长,就不说了,倒是你,跟我说说他怎么成了你师父?”猴子搭住他的肩。
宋展飞一说起亲亲师父,满心压抑不住的仰慕之情滔滔不绝涌出,时间就在两个志趣相投的泼猴聊天间慢慢流逝……
日头由东向西抛落。
等车子到了绿萍镇的那片原生态森林,天已经彻底黑透。
……
陆寒霜下车解开障眼法,拨开浓雾见仙山的画面再次惊了没见识的尖刀特种兵与宋展飞,后者回过神来,见陆寒霜抬步上山,屁颠屁颠跟上去。
鞋底刚踩上仙山的土,前方头也不回的青年一抬胳膊,拂袖刮来一股风把宋展飞逼退几步,差点栽个仰倒。
等稳住身形,再抬头,眼前仙山已经消失无踪,四下浓雾汇聚、视野模糊,只剩影影绰绰的树木。
宋展飞并不失落,老巢都逮着了还怕师父跑了?
他低头盯脚,“这双要供起来留做纪念。”踩过仙土的运动鞋,怎么能再被其他凡土污染?
猴子坐在车里,远远望见宋展飞抱着一双鞋子赤着脚走回来,时不时低头傻笑,发出诡异的“嘿嘿”“嘿嘿”声,隔着车窗瞠目结舌,“卧槽!哪来的煞笔!”
宋展飞脸泛晕红,满怀激情澎湃,盘算着怎么早日转正,坐实师徒名份。
……
陆寒霜上山,先绕路去山泉放灵髓,很好的夜视能力发现,山泉边已开垦出田,四下不见风滚妖草。
回程望见正殿亮着光,顺路去看了一下。
殿前青石台阶湿漉漉还未晾干,光可鉴人。
殿门大敞,萧衍坐着轮椅,指挥着提早报道的两名外门弟子,打扫殿内犄角旮旯的卫生。陆寒霜停在殿外,杨阳与良嘉闻声转头,吃了一惊,立刻低头以示恭敬。
“你回来了。”萧衍抬头望见,声音无波,没有任何意外与惊喜成分,冲风尘仆仆的陆寒霜点头,见青年抬脚便要进来,还皱了下眉,“地板刚擦干净,还湿着呢。”
陆寒霜收回脚,转身离开。
杨阳一脸敬佩,“萧衍你胆子真大,敢这么嫌弃掌门。”
萧衍不置可否,垂眸看了下表,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今天农历初几?”
“农历十五啊,五一假放完才过没多久,你忘了?”
萧衍点了点头,“你们把这块擦完就回去休息。”说完,控制轮椅离开,去了陆寒霜的房间。
陆寒霜正脱下连帽衫,露出半个背。老古董的钨丝灯泡悬在梁上,铺下一片晕黄,衬得肌肤恍如玉色,晃人眼。
萧衍偏开视线,重新合紧未关严的门缝,等在外面。
片刻之后,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挲声终于停歇,门被从内刮来的一阵指风弹开,屋中人朗声道,“进来吧。”
声音操控轮椅上斜45度,跨过门槛。
萧衍抬眼。
陆寒霜换了一袭过于宽松的旧长衫,盘坐到竹榻上,身前一方矮桌。青年铺开一张微黄的宣纸,轻沾墨水,提笔挥洒,姿态行云流水,但思绪似乎并不畅通,偶尔笔尖凝滞,删删改改。
隐约能辨别出绘制的是个伞具。
萧衍目光掠过青年腕部破损的袖口,滑向青年腰间层层堆叠的衣料褶皱,显然,这身衣服的前主人是个胖子。
轮椅停在榻前三米远,萧衍收回目光。
“我给你订了一批新衣服,古风与日常装都有,已经洗过,晾在大殿后面的院子里,应该可以穿了。”
陆寒霜瞥了眼房间角落买回的游戏舱,“……大殿的砖瓦墙体修葺过?”
萧衍明白他提问的意图,解释道,“风滚妖草经过萃取,可以提炼出替代飞车高价燃料的新燃料,造价十分低廉。研究员打算大量培育,找上门来,我顺便卖了一笔钱,添置了一些东西。你的游戏舱是高配版,要价十万,先前主脑转来的那笔钱垫付了大半。”
陆寒霜对钱财来源不感兴趣,只要不是不义之财便可。
萧衍调出电话手表里的账目投影,让陆寒霜过目,“钱还是太少,没法大规模修缮宗门,你作为一山掌门,不能坐吃山空,必须早点想些盈利产业。”
“你看着办吧。”前世扶摇派产业,也是陆寒霜的徒子徒孙操心,萧衍作为他的便宜孙子,陆寒霜并不觉得当甩手掌柜有什么不对。
萧衍继续汇报门内事务,“你走了一周,他们两个就来了,我不知道让他们干什么,就先打扫卫生,殿宇到处都是落灰。”
陆寒霜点头表示知道,瞥了眼门外夜空,揉揉额。
“苏军长来取草的时候,让我留话给你,有时间到他家做客,地址我发给你的通讯邮箱,你自己查阅。”
陆寒霜勉力点头。
“对了,还有……”萧衍声音顿住。
陆寒霜此时脸色实在有点糟糕,抿起的唇瓣隐隐透出青白,不可能只是旅途疲惫。萧衍望了眼窗外,悬月渐渐升向正中,“算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四下静谧,唯有轮椅摩擦石板声,萧衍离开大殿,合上殿门,没行几步远,身后房间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重物倒地声!
萧衍回眸,死死盯着合紧的门缝,双手握紧扶手,手背青筋一跳一跳,犹豫许久,终究还是驱动轮椅折返。
“吱嘎——”
打开房门,萧衍瞳孔骤然紧缩,青年摔倒在竹榻外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克制地攥了攥扶手,压下情绪。
陆寒霜数着佛珠,浑身冷汗津津。汗水浸湿衣料,紧贴皮肤,清晰勾勒出肌肉纹理。
萧衍的意志想偏开视线,眼珠子却像被死死勾住,挪不开目光。
按照辈分,眼前这人分明是他曾经厌恶至极的亲爷爷,也许青年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他竟然发自内心油然升起怜惜与心疼——想要珍视一个人的感觉让他陌生而惶恐。
萧衍握拳,指甲紧抠掌心,狠狠闭上眼睛,掐断目光。
过了一会儿,萧衍睁开眼,盯着脚下的轮椅踏板。
“要我把你抱上榻吗?”
陆寒霜忍痛摆头,从牙缝挤出一句轻若蚊蝇的声音,“出去……”
萧衍控制轮椅靠近,费劲弯下腰,想先把人抱到腿上。可是他的预估太过乐观,即使臂力足够,腰弯到一定程度却弯不下去了,腰部以下虽然已经恢复感知,依然徒劳无用。
不自量力的后果是,他也跟着摔了下去。
“砰!”
萧衍砸在地上,重重锤了下地,神情有丝狼狈。
他托起上半身移到青年头旁,抬指,拂过青年苍白的脸颊,拭去青年满脑门的冷汗,费力把青年从寒凉的石板上拖起,抱上他的膝头,用身体充当肉垫,环住青年痛到抽搐的身体,轻抚青年脊背,扬声叫人进来。
这般示弱,萧衍的脸色并未比陆寒霜好看多少。
杨阳与良嘉前后脚赶来,一左一右把陆寒霜抱上榻,转身又过来扶萧衍上轮椅,被萧衍挥开。
杨阳围着自尊心极高的萧衍干着急,盯着他一点一点费劲挪上轮椅,忍不住腹诽这人脾气古怪,问道,“掌门这是怎么了?”
“旧疾。”萧衍驱动轮椅移到床边,守着陆寒霜,头也不回道,“没事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等他好了再走。”
夜色如墨。
萧衍垂眸,用目光描绘陆寒霜因意识模糊而有些失神的表情,一双黑洞洞的眸子比墨色更加漆黑,比深夜更加深不见底。
良嘉拉着拖拖拉拉想留下的杨阳离开,关门前又深深望了一眼。
萧衍凝视着榻上的人,目光专注,灯光给萧衍轮廓分明的五官堆砌落影,映得面无表情的脸,更加心思难辨。
打心眼里说,良嘉极为讨厌与萧衍这类人打交道。
仿佛一个负面源头,心思九曲十八弯被层层包裹,他要小心翼翼与狼共舞,生怕踩中对方敏感的神经,被这头蛰伏黑暗中的凶猛野兽狠咬一口,战战兢兢,有时甚至有点惧怕。
“发什么呆呢!”
良嘉转头,杨阳在他眼前来回挥手,凑来一张脸满怀关心。良嘉揉了揉他一头绵羊卷,道,“没什么,回去打坐吧。”
杨阳立马放下担忧,嘟嘟囔囔说起这几日引气遇到的瓶颈,没心没肺的样子让良嘉微微一笑,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心思简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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