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人手一份发下来,他们组加上许秋阳她们几个,一共有五个女的,手上发的全都是镰刀,负责割草,今天的工作任务是先在这片荒地中先清理出一块可以住人的地方来。
朱朝盛殷殷嘱咐:“发到各人手上的工具可一定的保管好了,上头都有登记的,谁要不见了可是要照价赔偿的。”
许秋阳随口说:“那我可得在上边写上自己的名字,不然被谁顺手牵羊去了可就糟了。”
话一出口,突然发现别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怎,怎么了?”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你会写字?”杨雪珍问。
许秋阳这才醒悟过来,一时大意,疏忽了,没想起来她原本是应该不识字的,镇上虽然有学校,但农村里愿意花钱让孩子去读书的人不多,特别是女孩子,以后始终都是别人家的人,去读书,那不是白费钱嘛!所以在她周围差不多大的姑娘中,就没几个是认识字的,就连一起来招工的几个小伙子,最多也只念完初小,也就是小学三年级,还没一个是小学毕业的呢,这么多年下来,什么都还给老师了。
但是话已经说了出来,许秋阳也只能硬撑到底了,她把头一昂:“当然会写了,别以为你们上过几年学就瞧不起人,当年于秀才也教过我写字的,你们不知道吗?”
这话也不算说谎,当年于秀才讲完故事之后,确实也兴致勃勃地拿起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个字想教孩子们认识,可那时候孩子们只知道玩,哪里愿意学这些啊,一见他摆开架势,都一哄而散,有多远跑多远了。
杨雪珍狐疑地问:“你真的跟于秀才学过,我记得那时候一说起学写字你就跑的啊!”
“当然是真的,不信我写给你们看。”许秋阳蹲下来,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出自己的名字,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然后得意地说,“怎么样?”
邓淑美由衷地赞了一句:“秋阳姐,你真厉害。”
许秋阳扔掉树枝,站起来拍拍手,悄悄的抹了一把冷汗,还好没露馅。
分好工具也就到了中午了,大伙儿在还是一片荒野的工地上吃了公家的第一顿饭,每人两个白面馒头,也是从大卡车上搬下来的,足足两大筐,大伙儿分组排着队去领。
白面哪,邓淑美对着那两个白面馒头又哭了起来:“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白面馒头……”
许秋阳没有理她,她这两天都只有红薯裹腹,胃里早就在冒酸水了,这软乎乎的白面馒头吃下肚,整个人都舒坦了,这就是最淳朴的粮食的滋味啊,又香又甜。
人饿的时候,味觉会比品尝灵敏许多,这种平时看起来寡淡无味的馒头,也能被吃出无数醇厚的滋味来,真好吃!
许秋阳大口大口地,一下子就把两个馒头给干掉了,吃完以后走到河边,洗一洗手,捧起清澈干净的河水就喝,足足喝了好几捧,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长出了一口气,这胃啊,算是结结实实地被填饱了。
一抬眼,就看见早上见过的罗建刚在下游一点的地方洗手,见他没有看过来,许秋阳也没打算打招呼,抬脚正想走开,忽然听到他喊了一声:“许秋阳?”
“叫我?”许秋阳诧异地回头,这人记性倒是好,只说过一次的名字就记住了。
罗建刚指了指卡车下面:“那边有茶水供应。”
许秋阳朝那边看去,果然在车厢旁边有个铝制的大水壶,有人正拿了军用水壶去那儿打水喝,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心中有些恼羞成怒,难道他是想让她用两个手掌去接热水喝吗?真是多管闲事,她有些恨恨地往回走。
这个许秋阳的原主虽然已经退位让贤,但从小被养得实在是太糙了,很多不讲究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一时也改不了,许秋阳也觉得这样挺爽快的,既然条件不允许,那就将就一些也没什么,可这些表现数次落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眼中,就莫名地让她有些不爽了。
本来都已经走开了好几步了,忍不住又回过头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酸呢,而且人家只是好心提醒,又没有什么恶意,自己这么一说,倒显得多么小家子气似的,唉,都怪杨雪珍,自从她在人群中给自己指出这个罗建刚之后,就有些乱了阵脚。
罗建刚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许秋阳想说句什么补救一下,想了想也好想没有这个必要,抬起脚继续往回走,却看见杨雪珍娇娇俏俏地跑过来,两条小辫子在肩膀上一跳一跳的,辫稍上的手绢像是两只花蝴蝶,俏皮又可爱,许秋阳暗自叹了口气,这才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家正常该有的样子嘛!
杨雪珍跑过来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杨雪珍,是第五组的,你跟我们秋阳认识?”
“你好,我叫罗建刚,第一组。”说着看了一眼许秋阳,“也是早上才刚认识的,不算熟。”
“大家能从五湖四海聚集到这里成为工友,这就是缘分,很快就会熟起来了,你是第一组的组长吧,我刚看见你给他们讲话了,你们组叫什么名字?”
“步步高。”
“步步高?真好听,我们叫艳阳天。”
“你们的名字也不错。”
“是吧?那希望以后经常能在光荣榜上看见我们两个组的名字哦!”
“嗯,大家一起努力。”
见他们聊得欢,许秋阳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默默地往回走,只听杨雪珍说:“对了,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自己工友用不着客气。”
“我的水壶空了,那边有水,可是那个水壶太重,我提不起来,你能帮帮我吗?”
“没问题啊,走吧!”
许秋阳回到他们组那儿,大伙儿基本上都吃完了,只剩下邓淑美,一直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脸不舍地将其中一个馒头的最后一小块放进口里,然后小心地拿出一块手帕,把另一个馒头包了起来,收进口袋里。
“你吃一个就饱啦?”许秋阳觉得,就算再来两个,她也还能吃得下呢,果真是没有一点儿姑娘的模样。
邓淑美摇摇头:“我妈说了,公家发的粮食我不能都吃完了,得带点儿回去给我弟吃。”说着又小心翼翼地在口袋上摸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吃上这么好吃的馒头,真是好想再咬上一口啊!
“带什么带啊,你是来干活的,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干活?快拿出来吃了!”许秋阳恨铁不成钢地说,透过邓淑美,她似乎又看到了原来那个懦弱的自己,想起来都想打那个时候的自己一顿。
“不行的,我妈知道了会打我的。”邓淑美弱弱地说。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你就说每人只发了一个馒头,而且吃不完还不许往外带,这不就行了吗?”
邓淑美怯怯地看了一眼村里的其他人:“她会问别人的。”
许秋阳一副大姐大的模样,环视了一圈众人:“回去都不许说,知道了吗?”
许秋阳楞了:“凭什么呀!”明明是杨雪珍帮她争取的机会。
“自家兄弟计较那么多干嘛,你弟今天也十六岁了,总得找个出路,你一个丫头片子,以后始终是要嫁人的,让给你弟就不同了,以后长长久久都是咱们老许家的工作。”李桂芳理所当然地说。
“我不让!”许秋阳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她唯一的一个脱离这个家庭的机会,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出去。
“我打死你!”李桂芳四下看了看,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工具,脱下脚上的破布鞋就狠命地往许秋阳身上砸。
许秋阳哪里会这么傻站着让她打,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地说:“打死我也不会让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打死你,打死你!”李桂芳气喘吁吁地追着她跑。
许东来站出来:“妈,我不会要大姐的这份工作的,我想好了,我要去当兵!”
李桂芳“啪嗒”把鞋子一甩,一下坐在了地上,两腿乱蹬,双手在身子两旁胡乱拍打着:“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我十八岁嫁到你们老许家,吃苦受累,二十多年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生了十一个孩子,只带到了八个,拼死拼活把你们拉扯大,可以帮得到家里了,好啊,现在翅膀硬了,想要飞走了是吧,留下家里这个烂摊子,就是活生生地要把我逼死,见不得我过一天好日子是吧!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来我就应该把你们按到尿桶里浸死,不用白白养大了糟蹋这么多粮食!”
身体里属于原本许秋阳的那个灵魂心软,差点儿就要妥协地说出不去水电站的话来,还好新来的许秋阳够强硬,死死压制住了这个念头,继续硬邦邦地说:“不管怎么说,我是走定了,家里不容易我也知道,那边发的工钱我会拿一部分回来,有空的话也会多回来帮家里干活的。”她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父母的生养之恩要回报,但也不能无休止地压榨自己,放弃自己。
许东来也说:“妈,去当兵也会有津贴的,我都寄回来给家里,少了两个大人吃饭,家里的粮食也宽裕些,寄回来的钱让弟弟妹妹去上学,学会读书识字了以后才有机会走出山沟沟,咱们家的生活才能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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