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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平寇(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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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下人们进来唤关关起身去梳洗,跟燕行天上路。

    窸窸窣窣间,岳渊也醒了,可他闭着眼装睡,关关喊了他几声,他也不醒。

    关关想跟他道别,见岳渊睡得熟,自己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一走了之罢了。

    关关小声说:“等以后有机会,我就再来找你。岳渊,我走了啊。”

    岳渊皱皱眉,将头转到里侧,听着关关叫下人带出去,眼泪啪啪地往下掉,不一会儿就濡湿了一小片枕头。

    关关走了,屋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下人,恭恭敬敬、半真半假下皆是疏离,叫他很不自在。

    不知李檀最近在忙什么,岳渊不常见到他。岳渊觉得难过,觉得陌生,觉得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仿佛自己不属于这里。

    他没有熟悉的人,除了李檀。

    每日喝了药,窝在房间里透过窗看外头黯淡的日光,觉得孤独和寂寥从窗缝里一点一点渗进来,包围他,吞噬他。玉盘珍馐,他都食之乏味;锦衣玉宇,他都不觉有甚么好。

    还不如之前和关关在城隍庙的日子,虽然寒苦了些,但每天都能有说有笑的。

    这天李檀难得来看他一次。李檀的肩上落了雪,入屋之后便叫暖和和的炭火融了,凝成水迹。岳渊高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走到李檀面前,才发觉他身上全是彻骨的寒气。

    李檀怕自己手冷,想要摸岳渊脑袋的手及时收了回去,说:“晚上吃过了?吃得什么?”

    岳渊见他披风下还穿着轻巧的盔甲,许是刚从外面回来,就急着来岳渊这里了,未来得及换常服。李檀卸甲,吩咐两个下人来抬出去清洗,他里头穿得单薄,不过入了屋也不算太冷。

    岳渊答了他的问话,胡乱从床上卷棉被下来,拥到李檀面前:“你冷吧?”

    李檀见他乖巧懂事,忽觉心头像是有一根小小的羽毛扫过,感觉奇异又温暖。

    他将棉被和岳渊一并抱到床上去,说:“那么麻烦做甚?咱们就到床上说会儿话。”

    他与陈月一人一个手炉捧着,双双盯着李檀。

    岳渊回府后,陈月领他跨过火盆,又赶忙吩咐下人带他用柚子叶沐浴,去了晦气。等岳渊洗好,她将新裁好的冬装拿给岳渊。

    岳渊着新衣拜见陈月时,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陈月见了赶忙将他的眼泪抹去:“叫你担惊受怕了。”

    岳渊不断说着感谢的话。

    陈月真得疼他。

    李梁战死那会儿,陈月怀着孩子,收到前线传来的死讯,一时经受不起打击,从台阶上栽下来,她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孩子就这样没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怨自己没能给李梁留下个一子半女。

    岳渊来后,没几日她就犯了头痛,原是老毛病了,平日里就着药喝,长久地调养着,因不是什么大病,府上没人在意,连陈月自己都不当一回事。却是岳渊一趟一趟地往她房中跑,时不时来问她是否好受了些。

    她看着岳渊,总会想起自己那个与她有缘无分的孩儿。陈月怎么能不疼他?

    岳渊说要到府门口等着李檀,陈月叫人拿了手炉来叫岳渊揣在怀中,陪他一起在这里等。

    见李檀从马上下来,两人一同上前。岳渊一下撞进李檀的怀中,只顾着抱他,什么话都说不出。陈月见了浅浅一笑,对李檀说:“你瞧这孩子毛躁的,非要在门口等你。”

    李檀失而复得,自是欢喜,手下揉着岳渊的脑袋,等着一会儿再同他说话。

    他先对陈月说:“大嫂,你别陪这小子胡闹。岳渊前几日同我说,你痛症犯了,我这一应酬起来没完,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今天想起来,特意跑到城西将黄大夫请来给你诊诊脉,你老这样忍着可好不了。”

    陈月说:“不过是小痛小病的,不碍事。我那里也有方子吃着。”

    “不管用就别吃了。一会儿黄大夫就来,再给你开一服。”说着李檀将岳渊拎起来扛到背上,笑道,“我先给他上上课。”

    陈月见他这样生猛地拎着岳渊,心里惊得不行,连忙道:“小心些!”

    她不知道岳渊怎么进得牢房,李檀岳渊都不说,她也不问,但她知道李檀没少为岳渊的事奔走,心里生怕李檀会责罚岳渊,不禁开口求情道:“他还小,你可别打他,有什么事说说就行了。你说他,他一定会听的。”

    李檀挑起眉,往岳渊屁股上打了一下:“哎呀——?什么时候把大嫂都收买了,现在都袒护着你了?”

    岳渊叫李檀打了屁股,顿时羞赧起来,脸似火烧,偏偏李檀还箍着他,他还挣不出来,羞恼地说着:“我没有!”

    陈月见李檀还同他玩闹,不似生气了,心也就放下来,任着他们胡闹。

    李檀携着岳渊到他自己的房里去,屋中地龙腾地火热,李檀出了一身汗,只好先将岳渊规整地放下。他解开披风,褪去轻甲,换上常服,一点也不避讳着什么。

    待周身轻松,他一把捉住岳渊,将他按到桌边来。

    岳渊战战兢兢,不等李檀开口说话,先低下头来:“我知错了!”

    李檀不想这孩子莫名其妙认了错,蓦地笑了下,又连忙忍住,起了份逗他的心思,正襟危坐道:“哪儿错了?”

    岳渊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不该伤了景王...”

    李檀肃声说:“你好大的胆,我给你剑,是叫你伤人的么?”

    岳渊却也觉得委屈,瞥着嘴说:“我...我以为他要杀了你...!我拿着剑,是想保护你,不是想伤人。”

    最后一句猝不及防地碾过李檀的心,柔软又干脆。

    见李檀只瞪着他,岳渊不敢再委屈,连忙道:“是,是我错了,我...我...我下次蒙上脸,一定不叫他发觉我是谁!一定打完就跑,不拖累你!”

    岳渊垂头丧气地捂上面:“现在,剑也没有了。”

    李檀不可闻地叹笑了声,伸手将岳渊揽在怀中,说:“逗你的。错不在你...是我不好...”

    李檀起身,将与兵甲挂在一起的剑解下来,扣在岳渊面前,说:“这把剑,归你了。”

    岳渊惊着将剑捧起来,不可思议地抚着剑鞘上的花纹。剑于他来说还有些重,却也能拿得起来,等他再练过,他肯定能将它使得很好很好。

    他抬头问道:“真的?真给我?”

    “这把剑唤作‘佛鳞’,是我父亲传于我的。我私心望你能接下这把剑。剑乃器中君子,圣人之兵,品性最好。我父兄死后,我便改用长/枪。佛鳞不常出鞘,也是寂寞。”

    岳渊将佛鳞抱在怀中,问他:“为什么不用剑了?”

    李檀沉默半晌,不免又想起诸多事来,一时五味杂陈。

    他从前避讳着不跟别人讲这些事,可当岳渊问得时候,李檀头一次觉得说出来也好,说出来或许能轻松些。

    李檀沉下口气,道:“我父亲善枪,兄长善刀,三弟剑术虽不算精湛,却也小有所成。兄弟二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可是多年前...他们双双被越军斩于大津江,尸骨无存。我父亲痛失爱子,在皇上面前请命出征,亦是有去无回。”

    岳渊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呢?”

    李檀的手指骤然收紧,面上露出极为痛苦的颜色。

    岳渊抓住李檀的手,安抚似的揉捏着他的手背,说:“我不问了。”

    李檀说:“我也在大津江。当年越国大举北上,我知此战危机四伏,便决定以军师门生的身份随军而行,为他们出谋划策,合力抗敌。可他们被困在大津江的时候,我救不了他们...”

    李檀的手冰凉冰凉的,像一块寒冰。岳渊惊着说:“我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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