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鞑子呢。
“不对……情况很不对头。”濮阳荑眯起眼睛,缓缓摇头。
朱癸紧紧皱着眉,“老朱都能看出来,方才那些鞑子恐怕连一百人都不到啊。”
“行了,都安静些。”王徽做个手势,“隋诸没有那么蠢,连小兵和主力都分不清……先跟着走罢。”
众人就都不说话了。
又往前行了二十多里,遇到了三股敌军,都是百来人的数量,也是稍沾即走,留下几个残兵败将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不觉,大军已经离城三十多里地了。
王徽眉头越皱越紧,回头问曹鸣,“……十年前大捷,张将军将敌军逐出了四十里,是不是?”
“不错。”曹鸣点点头,脸色也有点沉重。
逐敌四十里就可称大捷,是很值得夸耀的战绩,也就是说——四十里,对于和鞑子交战的楚军来说,已经是个颇远的距离了。
而现在已经离城三十多里。
王徽就稍稍掀起面甲,环视周遭。
时值深秋午后,高远的天空一片深蓝,放眼望去俱是一片旷野,泛黄的野草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景致苍凉而壮美,塞上朔北烈风拂过,风吹草低,隐隐露出远处红褐色泥土上的马蹄印迹。
再一回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鹿邺城门的一丁点轮廓。
王徽目力极好,眼神一凝,紧紧盯着左侧远方草下泥土上的蹄印。
——事情糟糕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曹鸣,“伯煜,咱们怕是中了埋伏了。”
曹鸣一颗心本来就紧紧吊着,听她这么一说差点吓得跳起来,顿时脸色大变,压着嗓子道:“你……此话当真?”
大军还在向前行进,比先前的速度快了一些,周围兵士脸上都隐隐带了兴奋的笑容,情绪颇为高涨,显然是被先前那两三次小胜激发了士气。
“不能再往前走了。”王徽低声道,沉吟一瞬,紧紧盯住曹鸣,“伯煜,你信我不信?”
“啊、啊?”曹鸣一时语塞,就见面甲后头那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漆黑沉静如深不见底的黑潭,水底却似藏着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曹鸣被这样的眼神慑住,一时缓不过来,只下意识道:“自、自然是……信的。”
“多谢。”王徽简短地点点头,又轻又快说道,“你这就插到队伍前头去,直接找隋诸,就说前方有埋伏,发令让大军立刻停下。”
“什、什么——”曹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猛推了一把,身不由己踉跄一步,前方兵士就骂骂咧咧地让出条道来。
“快去!”王徽低声急促道,“此番能否突围,全靠你了!”
曹鸣张口结舌,指指自己鼻子,却看到王徽瞬间锋利起来的眼神,一时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木然往前跑去。
王徽也没闲着,一挥手招呼自己手下,“随我来!”
话音未落就斜着脱离了队伍,朝前奔去。
濮阳荑等人自然是紧紧跟上。
他们本来排在队伍末尾,然而毕竟是五千人的队伍,排了方圆阵,横面颇宽,纵深却不长,王徽等人只紧跑一小会就到了中段,也就是隋诸及亲卫所在的位置。
外侧是骑兵,再往里是步兵,他们距离主帅还有一定的距离,众军士见后面突然没头没脑窜出这么一支小队来,一时十分惊诧,就有人穿插着去报给隋诸知晓。
而恰在此时,大军缓缓停下了脚步,显然曹鸣已然把消息报过去了。
就见此方军士纷纷撤开一条道路,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从里面小跑过来,马上之人一身精铁锁子甲,头戴银盔,盔顶飘着一束红缨,面色冷漠里夹杂着怒气,居高临下望过来。
“你们就是先头大营里窜出来的那几个女兵?”隋诸撇着嘴说道,把王徽等人上下打量一番,好似在看耍猴戏的。
“将军,情势紧急,闲话还请容后再谈。”王徽上前一步,拱手一礼,摘下铁盔露出面容,“而今离城已有三十六里,四方皆为广袤草原,方才小人已仔细看过,在我军左右两翼之外不远处,草下都有脚印留存,印迹很新,明显是不久前留下的……”
凭她的身份,还不够资格自称“末将”,只能称“小人”。
然而没等她把话说完,隋诸就哼一声打断,嗤笑道:“哈!长得像个兔儿爷似的,男不男女不女,我说,你和你那群女娃子不好好呆在浆洗房,上什么战场啊?莫非下面其实带了把的?脱下裤子给我们看看啊!”
这话说得粗俗下流又极端羞辱,一点不像领兵作战的副将能说出口的话,却引得周围兵士哈哈大笑,更有小声附和的。
与女人同营为兵、同阵对敌,已足够令某些男人觉得耻辱。
“……隋将军!”曹鸣忍不住动怒,踏前一步就要说话。
濮阳荑姚黄等人右手已是按上了剑柄。
“曹伯煜,”隋诸却淡淡看向曹鸣,拖长了嗓音,“你跟在将军身边时日也不短了,知不知道这耽搁大军行程,按军法可是要斩首示众的?”
“你——”曹鸣脸颊涨红,上前一步就要分辩。
然而王徽脸色却依旧平静,好像隋诸方才侮辱的不是她一般,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手下稍安勿躁,一面又道:“将军,目下万万不是动气的时候,大军两翼那些脚印蹄印,明显就是鞑子留下的,只怕是从起初便一直远远缀着,方才那几股敌军,不过是为了诱我等深入草原,待离城够远、驰援不及时,再从两翼包抄过来剿杀我等——还请将军速作决断,迟则恐铸成大错!”
话说到最后,她脸色已然铁青,声色俱厉,双眼像要喷出火来,一手捧盔,一手按剑,又向前踏了一步,浑身气势全部外放,一时竟好似带了金铁铿锵之声,杀气弥漫。
隋诸下意识勒住缰绳往后退了一步,虽然高坐马背之上,他却隐隐生出一种被这女人俯视的错觉。
可他本就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今日接连打了几场胜仗,眼看就能逐敌超过四十里,胜过十年前张之涣的战果,这节骨眼却偏偏冒出这么一队小兵来,告诉他前面有埋伏,让大军这就掉头往回走?
一时不由羞怒交加,再顾不得曹鸣在场,更顾不得这一队人是张将军亲口嘱咐要关照的,直接就想发令拿下,军法处置。
然而就在此时,四下旷野里却好似隐隐响起了什么声音。
似是悠远的号角,又有纷沓而至的马蹄声,更有嘹亮的海东青啼鸣,四下里仿佛同时响起,又渐渐朝这边聚拢过来。
王徽脸色微变,回过头去,极目远眺。
远方草天相接之处,朔风拂过,压低了深黄色的长草,终于让隐蔽其中的豺狼现了形。
身着劲装胡服、胯|下剽悍骏马的柔然金察部大军,正从四面八方朝这边包抄过来,隐隐把这五千楚军围成了瓮中之鳖。
放眼望去,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一万?两万?或者更多?
楚军彻底乱了起来。
唯有这个十人小队的步兵丝毫未动,只把全心信赖的目光投向自家主子。
王徽深吸口气,缓缓戴上铁盔,面甲后面的双眼寒如冰雪,暗如永夜,波澜不兴。
“拔剑。”她沉声道,“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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