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抬了下去,她就走到苏氏跟前,两手扶住她胳膊,往上一托。
苏氏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根本无法抵抗,就这样被她扶着站起了身。
“自国师讲法以来,夫人已痛改前非,再没有亏待我,”王徽握了握苏氏的手,很快又松开,“夫人年纪大了,不宜久跪,也并无大错,我那些嫁妆本也不甚值钱,夫人拿了去,帮我打理这些时日,反倒还赚了些利,我心里是不怪你的。”
永嘉帝和穆皇后听着就微微点头。
苏氏深深埋着头,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皮肤松弛的手正微微颤抖。
“至于臣妇,”王徽看都不看孙浩铭一眼,直接越过去,给帝后行了一礼,“陛下、娘娘明鉴,定国公府已再非我归处,臣妇……自请和离。”
永嘉帝一时倒是沉默了。
还是穆皇后察言观色,揣摩一下皇帝意思,才缓缓开了口。
“既是如此……也好,你二人本为怨偶,如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于人于己也都有好处。”
王徽笑容加深,给帝后行了大礼,诚心诚意地谢了恩。
孙浩铭倒是浑不在意,甭管是休妻还是和离,只消能摆脱王徽这个“丑八怪”,他也都是乐意的。
反正本来名声就不咋地,又何惧加上殴妻这一条呢?
唯有苏氏,浑身一颤,攥紧了袖子。
可事已至此,已经再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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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皇帝发话,宗人府办事效率自然很高,不出三日,就办齐了各类文牒手续,孙浩铭和王徽各自去宗人府衙门里过了户,盖了印,又把一应嫁妆财产交割一番,该签的签该改的改,忙活了小半日,这和离的过场就算是走完了。
王徽顺便又把濮阳荑和豆绿两位姨娘的身契也要了出来,毕竟妾不同于正妻,说白了不过是个物件,县主既开了口,苏氏本就心灰意懒,一句话都没多说,直接给了她。
濮阳荑一直跟在王徽身边,眼看那身契送到主子手里,继而撕得粉碎,一时喉头哽咽,眼眶酸热起来。
“作甚又哭鼻子?不开心么?”王徽就逗她。
“……属下此生,也没有这样开心的一天。”濮阳荑吸吸鼻子,认认真真地对她说。
王徽就携了她的手,缓步跨出宗人府七铜红地的大门。
芳菲四月,金陵城春雨初歇,春和景明,草长莺飞,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以后的日子,你会每天都要比今日开心。”王徽抬眼望向白日轻云的天空,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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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十九年五月十七,春光正好,风淡云轻。
兆大吉,宜出行、赴任、破土、移徙。
金陵城南门十里处,有一行人正在长亭处摆酒作别。
“……再耽搁下去,便要错过宿头了。”王徽叹口气,放下酒盅,“你们难道忍心看我们露宿野外?”
“你皮糙肉厚的,哪里睡不得?”邵云启嘟嘟囔囔,又给她酒盅满上,“说真的,饮了这一盏,再不留你,如何?”
王徽还没开口,豆绿就轻轻巧巧走上前,替她挡了回去,笑道:“邵公子莫再劝了,我家主子虽是海量,但路途遥远,也是不宜多喝的。”
邵云启惯于放赖,欲待再劝,万衍已笑着走上前来,温声劝道:“好了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日后又不是不能再见。”
邵云启咕哝一句,到底不再劝酒,只看一眼白蕖和豆绿,又细细嘱咐,“这人|皮面具的保养法子我都写在纸上交给你们了,北边认得白大家的人少,但也不可不防,顶好还是一直戴着,知道吗?”
白蕖和豆绿相视一笑,拱手一礼,恭声道谢。
万衍就关切地看向王徽,“那通关路引和文牒可都带好了?”
“都妥了,万相放心,”王徽笑着点点头,又看向邵云启,“我那紫金别院里头的人事,还请龙骧多多照拂,尤其李女史和红儿,万不可教她们出事。”
“知道了……”邵云启不情不愿哼了一声。
王徽就又抬手把魏紫唤过来,从她怀里抽出个包袱,看向万衍,“这东西,还请万相转交表姐……”
话音未落,却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转头望去,却见是一前一后两骑正快速朝这边接近,当先一骑披了大红色的斗篷,看不清面容。
万衍却似瞧清了,微露讶色,随即又是一笑,“这丫头……在渊有什么事情,不妨亲自告诉她。”
王徽讶然望过去。
却见那一骑倏忽驰近,马上之人猛地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嘶鸣几声,这才平静下来。
那人跳下马,一把摘下斗篷兜帽,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美艳面容。
“……总、总算是……让本宫赶上了!”付贵妃大口大口喘着气,跺着脚冲到王徽跟前,紧紧盯着她,流波凤眼好像藏了两团火,神情似怒还怨。
玉蕊紧跟在她后面下马,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表姐辛苦。”王徽愣了一刻,笑意就从眼底漫了上来,伸手过去,为她理了理蓬乱的鬓发。
付贵妃紧紧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包袱里有两个锦囊,还请表姐收好。”王徽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笑容微敛,“只是若无我的消息,还请表姐千万莫要提前打开。”
“……啊?”付贵妃脸色渐由恚怒转为愕然,拿着包袱打量一番,又拆开来,把两个锦囊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说是锦囊,实际上也有脸盘大小,里头硬硬实实,似是装了书卷一类的物事。
“待时日一到,表姐自会知晓。”王徽笑得高深莫测,“不会太远了,放心。”
“……就爱卖关子,哼。”付贵妃嘀咕几句,到底还是依言把锦囊收好,交给玉蕊拿着。
亭里一时静默,竟是无人再开口说话。
迁延良久,王徽到底吐出口气,双手抱拳,向众人团团一揖,朗声道:“此去北疆,山长水阔,不知几年得能回还……今番聚首,豪兴不浅,他日归来,自当再谋良晤,把酒言欢。诸位,咱们就此别过!”
付贵妃眼眶一红,泪水盈了满眶。
邵云启终于收了赖皮,定定凝视王徽,露出一丝微笑,“珍重万千,务求相聚。你此去必定长长久久,满载而归。”
万衍的笑容则有些意味深长,轻声道:“在渊安心北上便是,我等为你坐镇金陵,静候佳音。”
“哈……那就借你们吉言了!”王徽哈哈一笑,再不多言,招呼了众位下属,各自翻身上马,扬鞭一指,一队车马就驶离了长亭,足下卷起烟尘,渐渐消失在远方。
付贵妃长睫一颤,两行清泪终于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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