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阻止他们。
南筝最终跟着她伯父。而陌央的肚子里,已经存在了一个新生命。他们一骑绝尘,从此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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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日落的光景,总是那么壮观,红艳的霞光笼罩着整个天空,暖暖的颜色仿佛能照进人心间。
陌央摸着三岁的女儿的头发,看着她满脸的泥巴,皱着眉头数落道:“归荑,你这又是怎么了?”
“隔壁的阿豆欺负我,说我家穷得连牛也养不起,他们家都有三头,两头黄牛一头水牛!”小女儿嘟着嘴巴的模样甚是可爱,虽然才三岁,但是讲话已经清晰利落得很了。
“要不,今晚你去和你爹爹商量一下,要他多卖几幅字画,过几日赶集,我们去牵一头牛犊回来可好?”陌央擦着她的脸蛋,满是温柔地哄着她。
“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牛,看着很呆。归荑不要牛,只要能和爹爹还有娘亲永远在一起。”归荑黏糊糊地吧嗒上她的脖子,她顺势就把她抱了起来,笑然道:“好,好,永远在一起。”
窦甯回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只留下丁点余晖。
陌央在庭院里织着素布,一旁归荑披着棉布在门口靠着门扉睡得正香。
“太晚了便不要织布了,伤眼。”窦甯解下披风,为她披上,再小心翼翼地抱起睡死的女儿,走进里屋去,轻缓地放在床上。
陌央开始下面,一边擀面一边和窦甯唠话,笑着说:“丫头今天说,隔壁都有牛,咱家没有,她爹,过几日我们去牵头牛来吧。”
“要牛做什么,咱家又不种地?”窦甯挑着眉,喝了口水说道。
“小丫头喜欢得紧,就牵一头来吧,她前几日也盯着隔壁的水牛看了许久。”她叹了口气,说道,“反正钱也不差,回头我再多织两匹布……”
窦甯皱眉,说道:“哪里是钱的事。哦,对了,面里多放些盐,这几日有些力虚,吃咸一点应当会好一些。”
沉默了许久,一碗面做好了。
她端给他,他吃了一口,忽然皱眉:“这么咸?!”陌央乜了他一眼:“得了,要多加盐也是你,不要也是你。”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起身舀起凿山锅里还在顿的淡汤,给他兑了一些进去。
“现在会嫌弃我厨艺了?也嫌弃女儿向你要东要西了?”白陌央撑着脸,斜睨着他。他一听这话,面也不吃了,赶紧坐到她面前,说:“夫人说哪的话,小生怎敢?”
虽说是打趣的语气,但是白陌央轻笑一声后,忽然眼神变得些许幽远。
窦甯几乎是一瞬间就看穿那种幽远的目光。
“忽然觉得,这一辈子,过得跟两辈子似的。”白陌央扬起嘴角,缓缓闭上眼,“权贵荣华,软香金玉,物欲横流,那样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又是柴米油盐,恬淡静默……”
“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过?”窦甯忽然轻声说道,“放弃掉那些,你可后悔?”
白陌央摇摇头。
窦甯眼底溢出温柔的笑意。
“你可是名动雒阳的白姑娘,如今,竟也落到这步天地,人生无常……无常!”他忍俊不禁,煞有介事地说道。
却见白陌央不急不缓地双手举过头顶,虚作一礼,语气也颇为严肃地说道:“侯爷万安,窦宗正万安。”
“嗯?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
却不想,不知何时吵醒了刚才还睡得正熟的小女儿,她正揉着眼睛一脸不满地站在不远处,然后走过来,自己死命用劲却还是没能爬上高高的长凳,窦甯一只手一捞,就把她从困境里拯救出来。
她一成功站上桌子,立刻被那一碗香喷喷的面给吸引了。
简直是垂涎欲滴啊。
白陌央瞧她那样,笑着摇摇头,阻止了她朝着筷子伸去的手,说:“归荑,等一等,我给你下面,你爹爹那碗太咸了。”
“那爹爹怎么可以吃?”归荑皱着眉头说,然后想了想,又嘟着嘴说道:“娘亲不能老是偏心归荑,也应该多爱爹爹一些。”
“是啊,你娘亲对爹爹一点也不好,归荑将来可要好好孝敬爹爹。”窦甯被她的话逗笑了,捏着她的脸蛋说。
归荑重重地点头,却又赶紧回过头说:“娘亲,我要蛋!”
窦甯挑着眉,学着她软软糯糯的语气,扯着调子说:“娘子,我要蛋!”
“今天只剩一个蛋了,怎么办?”陌央无奈地耸耸肩,晃了晃手上的蛋。
归荑立刻嘶吼道:“娘亲,不要爱爹爹,你最爱的应该是丫头!”
陌央和窦甯不由得都笑了。
那一点一滴的岁月,还恍如昨日。但光阴如梭,一转眼,已经是沧海桑田。
春夏秋冬,雨雪交替,恍然间,又是四年过去。
在雒阳城里落下的病根,陌央的病一直都不见好,身子弱得很。
虽然早有想过别离,但是,窦甯却不曾想,是如此地快。
他们的女儿还没有长大,他们的发鬓还没有一起斑白。
这一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
归荑七岁那一年的冬天,陌央似乎终于要熬不过去了。
一夜之间,最冷的冬日已经过去,因为,满树梨花开。
那些梨花树是归荑出生那一年,他们一棵一颗为她种上的。如今,竟然也长得如此高大了。
“日子……过得真快啊。”陌央抓着窦甯的手,觉得自己的脚已经冰冷到几乎没有温度,她说,“其实,还是很舍不得的。”
“南筝……那个孩子,我至今都没能……再看上她一眼……”南筝这两个字,一直都是她心里最深的伤口。
“她会好好的,有大哥和姐姐在,她一定会好好的。”窦甯搓着她的手,想要带给她哪怕丝毫的温暖。
“阿甯,我原以为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如果来不及说完,心中会非常,非常遗憾……”陌央似乎说话有些用不上力,但是却尽力保持语气徐徐,“但现在我觉得,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遗憾。”
“嗯。”他的声音似乎在抑制着什么,细细一听,竟然是颤抖。
“我想说的,在那许许多多一同走过的年岁里,早已经说尽了。”她声音越来越低,脑中嗡嗡一片作响。静下来不得已沉默了一会,一时间内竟然没有力气再说什么话。
相遇时她十七岁,她初露锋芒,他空有闲职。
她十八岁那年,他迎她入府,他承诺要娶她,她愿等。
她十九岁那年,她为他生下第一个女儿,却依旧无名无分。
她二十岁到二十二岁,他倾力于权谋算计,几经生死,她默然与他同在。他说会给她安然的生活,她愿等。
她二十三四岁的那段日子里,他手段愈加狠辣,外人忌惮他如阎罗,唯有她深爱他,了解他内心的纯白与孤寂。
她二十五岁那年,他带着她离开雒阳。永远告别雒阳的荣辱变幻。
她二十六岁那年,为他生下第二个女儿,取名归荑。
之后七年,淡泊如水,年岁倥偬。
她三十岁那年,他说,等她病好了,带她远走沙漠雪山,看尽这世间的绮丽变幻。她点头,说,嗯,等我病好了。
唯恨匆匆。
如今,她一生即将要走到尽头。
她仿佛还能闻见淡淡的花香,那是他们一起种下的梨花。
“阿甯,你记得我最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一字一字说得很缓慢,像是即将熄灯的灯盏。
“嗯,很多,很多时候……”他努力克制着语气里的颤抖,倾尽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最……美……”她抬眸,强调。
“便是,你生下南筝后,穿着那身简朴的嫁衣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他无法给她一个嫁娶之礼,但一件嫁衣,已经让她无比开心。
“嗯……”她垂眸,说,“有些累了。明日梨花应是甚好,且要记得叫我起来赏花。”
他低低地答应了,像整个冬天所做的那样,拥抱着她入睡。
只是这一次,好像怎么也捂不暖她的身子。他想要用尽全力紧紧地抱着她,却又害怕抱得太紧勒痛了她。
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像是有所知觉,吃力地抬起手握着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说:“阿甯,这一次,也许真的就到这里了。”
他的背脊微微一僵硬,声音有些厚重:“嗯。”
“半生悬命,换来七年安逸。阿甯,对不起,我让你拥有了这七年的欢愉,怕是无异于赠与你往后半生的孤寂。”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说。
“陌央。”他忽然轻轻唤她的名。
“嗯?”她声音弱小,几不可闻。
“等我。”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她眼眸颤抖了一下,却听到他淡淡地说,“这一次,又要你等我了,可能要很久很久,没关系吗?”
“嗯……”她垂下眼眸,几乎已经脱力了。眼睛里,却是温和淡然的光芒。
但这一点光芒,正在慢慢地消失。
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哦。
一直以来,我都是带着这样的心意,等着你。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次日,梨花满庭。
整个扶风平陵,都好像一夜之间被香雪掩盖了一般。
掩去这世间所有的肮脏与黑暗,掩去记忆里曾存在的苦痛与挣扎。
扶风平陵边角处的乡镇里除了一件奇事。邻里间都来围看,听说山坳口的一户人家死了妻子,却是以嫁衣下葬。
古往今来,谁下葬不是素衣草裹。
但那户人家的妻子,却是红妆喜服,被抱着放入棺椁,盖棺入殓。
春去春来,梨花盛开转败。
她的时间从此静止定格,但他却还要向前走。
走过这世间没有她的纷扰困顿,走过这山河里没有她的斑驳陆离。
七年欢愉,半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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