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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直折腾到天色放亮才各自睡去,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床帐内暖意融融,还残留着昨夜的温存。朱时泱一动,陈闱也醒了,睡眼迷离地转了转脑袋,看到身边的朱时泱时仿佛还有些疑惑。
朱时泱本是趁着酒醉把人家诓上床的,此时心中难免忐忑,只怕陈闱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哪知陈闱却是出乎意料的乖巧,笑了一笑,便把脸埋到朱时泱的颈窝里去了。
朱时泱被他拱得好生痒痒,伸手抚着他头顶漆黑的额发笑道:“这一觉起来,怎么变成小狗了,专往人怀里钻。”陈闱嘻嘻地笑,也不答话,只抱住朱时泱不放手。
朱时泱见他笑得灿然,不禁想起了殿试那日,他也是这样笑着,弯弯一双凤目,直要把自己的魂都勾了去。便将他拉开了些距离,问道:“殿试那天,朕在你们桌案间巡视,见旁人吓得连文章都写不下去,为何偏你敢抬起头来与朕对视?”
陈闱睁着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看着他道:“看皇上一眼又不犯王法,有什么不敢的?”
朱时泱一怔,只道新鲜,笑着把他抱进了怀里。
这样的日子煞是美好,两人后宫里很是黏糊了几日,连康平王朱时济都被冷落到了一边去。
这一日,是给新科进士们授职的日子,其他士子接到圣旨都兴奋不已,惟独陈闱闷闷不乐,跟着朱时泱下了朝回到宫中,还是阴着一张脸不大说话。
朱时泱只把他当小孩子看,见他如此,便笑着刮了他鼻尖一下,笑道:“又跟朕使什么小性子?嘴撅得都能挂闷油瓶了。”
陈闱抬眼看了朱时泱一眼,目光甚是委屈,我见犹怜:“新科进士为什么都要在翰林院里呆着?这不是白白耽误工夫吗?”
朱时泱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怎么就白白耽误工夫了?新科进士在翰林院中要继续读书,又不是干呆着。不但能继续提高自身修养,还能得到官场历练。想要成为朕的臣子,这可是第一步。”
陈闱委屈道:“朝中何处不能历练,非要都挤到翰林院去历练。臣已读了十几年的书,实在是不想再读了。”
朱时泱苦笑道:“你可真是小孩子想法,读书是一辈子的事,难道就只为了考取功名吗?朕是皇帝,都还要读书呢。”
陈闱撅着嘴不说话,神色间很是忿忿,扭着身子怎么也不肯与朱时泱对视。朱时泱“啧”了一声,收了笑容皱眉吓他道:“不许任性。新科进士在翰林院进修是国朝祖制,你再不情愿也得受着。”
说罢,却见陈闱更加委屈,扁着嘴几乎要哭了出来。
朱时泱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严厉了,他这段时间正对陈闱心疼得紧,不忍看他委屈,便将他拉到身边来劝道:“你若受不了翰林院的清苦,朕时常召你进宫来就是。”
陈闱不悦道:“那臣什么时候能从翰林院里出来?只怕等到那一天,臣也变成老头子了。”
朱时泱失声笑道:“你才十七岁就老头子了?那朕是什么?朝中那些老不死的又是什么?”
陈闱道:“那为什么陆文远比臣大不了几岁,却能坐到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去?”
朱时泱被问得一愣,觉得他话锋转得太快。想了一想,才意识到他这大约是对陆文远心有不服,当下略显诧异道:“你与陆文远比较什么?陆文远也是从翰林院里出来的呀。”
陈闱道:“臣就是要与陆文远比,臣若能坐到陆文远的位置上,一定比他做得更好。皇上,臣想进内阁,不想在翰林院清修。”
朱时泱皱眉道:“放肆!陆文远陆文远,要叫陆大人。”又温言劝道:“你有志进内阁是好事,但不能好高骛远,急功近利。陆文远也一步一步升到今天的位置上的。你就在翰林院乖乖呆着,等到期满再试,成绩若仍像今日这样好,朕就许你进内阁。”
陈闱还想争辩,朱时泱打断他道:“不许再说了,这事没有商量。”陈闱便也不敢再说。
然而朱时泱却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虽然嘴上说是没得商量,但架不住陈闱三天两头的软磨硬泡。这日,两人温存完毕,陈闱又犯了性子,背朝朱时泱躺着不说话。朱时泱扒拉了他两下,陈闱也不为所动,朱时泱就有些火了,沉声道:“陈闱,你放肆!”
陈闱毕竟不敢跟皇上作对,乖乖地转过身来钻进了朱时泱怀里。朱时泱抱了他一会儿,见他还是闷闷不乐,便低头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陈闱一脸幽怨表情,加上这些日子时常被朱时泱抚弄,更添了几分妩媚。朱时泱看得心头一软,便听陈闱闷闷道:“皇上,臣还是想进内阁。”
朱时泱连日来被他缠着,早知他开口就会是这句话,该讲的道理早已讲了不知多少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不见他有所顿悟。朱时泱实在已懒得再说,只好叹了口气,搪塞道:“你可真是倔。朕内阁里的人都已经够了,你怎么进去?”
陈闱却从朱时泱的话中听出了松动之意,眼睛登时亮了,仰头道:“皇上,次辅严大人年事已高,皇上若把太多政务交付于他,恐怕他的身子会吃不消。不如就放他回家颐养天年,也好让朝中年轻一辈多些历练。”
朱时泱便微微皱了眉出神,想起严庸也确实对自己说过年老体衰不能胜任的话,心中越发犹豫起来。陈闱看他面色便知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便趁热打铁地小声劝道:“皇上如今授臣的翰林修撰是从六品官,内阁大学士若不兼任其他官职,为正五品。皇上若把臣迁进内阁,也不算过分……”
朱时泱闻言叹了口气,抚着陈闱纤瘦的背脊叹道:“且容朕再考虑考虑吧。”
朱时泱确实考虑了几日,但越考虑就越难下决定。朱时泱也想过把陆文远叫来商量商量,但又明知陆文远不会同意,何必多此一举。陈闱这几日也颇为乖巧,没再闹着要进内阁的事,只时常可怜巴巴地偷看朱时泱脸色。朱时泱怜他心切,想想再这么耗下去只会徒添烦恼,便把心一横,连下两道中旨,一道准严庸原品休致,赏赐金银回家颐养天年,一道改授陈闱为内阁大学士,官拜五品。
谕旨一下,陈闱是高兴了,朱时泱却捅了大篓子,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只道皇上怎么刚圣明两天,又糊涂了。严庸彻底寒了心,回家收拾细软准备归乡养老,沈纶也上了道奏章自己弹劾自己,辞官而去,誓与严庸共进退。朝中上下登时一片大乱。
陆文远气得头眼发昏,一篇谏章写得龙飞凤舞,要求皇上收回谕旨,遵从祖制,仍授陈闱为翰林修撰,并请严庸与沈纶回朝。朱时泱自知闯了大祸,在后宫里着实做了几天缩头乌龟,任谁来也不见。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一日又逢上朝的日子,朱时泱可以几天不批奏章,但上朝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只因满朝文武都眼巴巴地等着,朱时泱再受不起许多谴责了。
朝堂上,朱时泱果然受到了各方声讨,好不容易挨到下朝,灰溜溜地刚要走,却被陆文远拦了下来。
朱时泱如今见了陆文远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正眼都不敢瞧一下,只好又回到御座上乖乖坐好,准备接受批斗。
陆文远果然一上来就是疾风暴雨,先后搬出多条大明祖制来压他,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例数严庸往昔功劳,痛斥朱时泱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陆文远一张嘴向来厉害,如今又占尽正理,越发不饶人。朱时泱有苦没处说,憋了一肚子气,却只能接着装孙子,陆文远说一句他点一点头,心想我认错态度良好,但就是死不悔改,你又能奈我何?
这招果然有些效果,陆文远义愤填膺地诤谏一通,见朱时泱始终态度温和,又向自己保证会回去考虑,便也再没有什么话说,满腹疑窦地告退了。
朱时泱便如此挨了几日。
然而,陆文远绝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很快便发觉了朱时泱的真实企图。陆文远起初也颇有些苦恼,只道皇上若像往日一样大发雷霆倒还好些,只因他愤怒时就会口不择言,漏洞百出,自己也好抓把柄。可如今皇上却奉行怀柔政策,认错态度良好,却真正油盐不进,比大发雷霆更难对付。陆文远思量再三,终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了个法子出来。至于好不好使,来日一试便知。
这一日,朱时泱觉得风头避得差不多了,便仍去御书房批阅奏章。过了一会儿,陆文远也来了。
朱时泱情知是桂喜出卖了自己,却又一时不好发作,便只好先询问陆文远前来所为何事。陆文远也不多说,起身呈上了一本奏章。
朱时泱打开一看,还是为着陈闱一事,便打着哈哈遮遮掩掩,说自己会认真考虑此事。他本以为陆文远定会据理力争一番,也做好了左耳听右耳冒的准备,但谁知陆文远却并未多话,只恭恭敬敬地告退出去了。
朱时泱愣了一时,随即大喜过望,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对付陆文远的法子,清静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当即得意忘形,连桂喜都忘了追究。
哪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朱时泱一向是事前盲目乐观,事后追悔不及。
次日,他又去御书房批阅奏章,然而屁股还没坐热凳子,陆文远又来了,二话不说便递上了一本奏疏。
朱时泱打开一看,还是为着陈闱一事,内容与昨天那封一字不差,大约只是重新誊抄了一遍。
朱时泱微微有些不悦,心说这是什么态度,就算为的是同一件事,好歹也得重新拟过吧。面上却温和无比,仍旧推说自己会回去好好考虑。陆文远也没多说什么,兀自告退了。
如此过了三五日,陆文远除了每日至朱时泱面前递一道奏疏,并无其他动作。然而朱时泱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见他成日价的在眼前晃,心里便多少有些不舒坦。
朱时泱其实也知道自己忍忍就过去了,但做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只因他明知陆文远是成心找自己的不痛快,却不能发火,不但不能发火,还得腆着脸装孙子。朱时泱身为一代帝王,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满心怒火无从发泄,便全撒到了周围人身上,连带着看陈闱也有些不顺眼起来。
这一日,朱时泱从前朝下朝回来,便看见陈闱站在院里的石桌前翻奏章。朱时泱也不知那本奏章是从何而来,但他自问政以来,已多少有了点专政的意识,便走到陈闱身后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奏章,不悦道:“朕的奏疏也是你能看的?真是没规矩。”
哪知陈闱却比他还委屈,转过身来微蹙了眉头道:“皇上您可看看吧,臣都要被陆文远给骂死了。”
朱时泱满腹疑窦地展开奏疏一看,竟还是陆文远连日来上个不停的那道,内容毫无二致,甚至连笔迹都和昨日差不多。朱时泱都快能把前几句背出来了,当下看着这奏章便能想到陆文远那张一成不变的脸,心里登时有些气懑,满口不悦道:“这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陈闱道:“臣也不知道,刚才从殿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摆在石桌上了。”
朱时泱心想这大约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做了陆文远的内应,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桂喜,然而把他叫过来问了几句,却又死都不肯认。
朱时泱感到有些无力,也懒得再费口舌,长叹了一声,就要抬步进殿安歇,却被陈闱拉住了衣袖道:“皇上,陆文远欺人太甚,您可得为臣做主啊。”
朱时泱顿住脚步,连连叹气道:“不就是一本奏章吗,朕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陈闱道:“哪里是一本奏章的事,陆文远还不让臣入内阁公干。臣明明被皇上任命为内阁大学士,却连内阁的大门都进不去,陆文远这看似是在找臣的麻烦,实际上却是和皇上您过不去啊。”
朱时泱一向最烦臣子上纲上线,动辄便把屁大点小事和天子威仪、家国社稷联系起来,当下面露不悦道:“你这才是和朕过不去,扯着朕的袖子做什么?放开!”说着,甩了甩衣袖要陈闱松手。
哪知陈闱却不肯松,梗着脖子道:“臣不松手!皇上不为臣做主,臣就不松手!”
朱时泱看他满面的装娇作嗔,心里便是一阵烦躁,干脆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怒道:“你要朕为你做主,可谁来为朕做主?朕这几日为着你进内阁的事,都快被陆文远他们烦死了,回到宫里来却还要受你的夹板气,你……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陈闱委屈道:“皇上也觉得为臣做这些不值了?”
朱时泱闻言却更加怒道:“什么值不值的?堂堂一个男子汉,能不能别整日里惺惺作态,跟个女人一样?早知你是这样,朕也就不招惹你了,直接找个女人算了!”
陈闱愕然。朱时泱却怒不可遏,甩开他的手便进殿去了,将殿门踹得咣咣响。
之后几日,陆文远的奏疏却是越发地层出不穷了,院子里的石桌上、门廊下的长椅上、正殿的御案上……随处可见,不经意间便能一眼搭上一份,直如鬼魂一般。朱时泱有一次刚出殿门便踩到了放在门前地下的一封奏疏上,差点滑倒。
朱时泱怒不可遏,把宫人挨个抓来审问了一通,却是毫无收获,只因这班宫人也不知是怎么了,史无前例地团结一致,互相作着不在场证明,饶是朱时泱本领通天,也愣审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朱时泱多少能猜出是桂喜在从中捣鬼,却猜不出自己门前的侍卫,甚至亲弟弟都作了陆文远的内应,这又如何防范得起,只一日比一日更加难过罢了。
这一日,朱时泱照例去御书房,陆文远不依不饶地跟了来,仍要上那道奏疏。朱时泱想起连日来的遭遇,气得哇哇乱叫,当场将那奏疏胡乱撕了一通,尽数摔到了陆文远的脸上,叫他滚得越远越好。陆文远丝毫不惊,俯身将碎片一一捡拾起来,揣到怀里便告退了。
次日,陆文远仍进御书房来递奏疏。朱时泱实在忍不了了,拍着桌子刚要发火,却觉得今日的奏疏似乎分量不对,仔细看看,还有些皱皱巴巴的。
朱时泱满心好奇,耐着性子打开一看,登时哭笑不得,原来陆文远竟将昨日的碎片粘起来,重新呈给了自己。朱时泱明明怒极,却憋不住笑,忙正了正颜色,指着陆文远骂道:“好你个逆臣贼子,竟敢将朕撕碎的奏章呈给朕。你这一身贱骨头就懒怠至此,连重新誊抄一份也不肯了吗?”
陆文远淡淡道:“皇上懒得看,臣自然也就懒得写。”
朱时泱怒道:“你这是哪般道理?朕可以懒得看,你却不能懒得写,你看看你自己,哪还有一点为人臣子的样子?就为了个陈闱和朕闹成这样,是不是非得把朕气死才甘心?”
陆文远道:“皇上也道‘就是为了个陈闱’。既然陈闱微不足道,皇上为什么就不能听臣一句劝,让他回到翰林院,如此,既不违背大明祖制,对他自身也有好处。”
朱时泱不耐道:“整日祖制祖制,朕都快被你烦死了,祖制不也是人定的?朕看你年纪轻轻,怎么总跟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一般迂腐?”
陆文远道:“非是臣迂腐,只是有些祖制存在是必有其道理的。翰林院自唐始设,历经千年而不曾废立,就连前元革除汉制,也都将翰林院保留,作为朝廷培养官臣仕子的处所,可见翰林院并非形同虚设。陈闱虽为新科状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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