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想清楚自己的困境到如今,从未有人如此直率地与他说过——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就算有些人看出了他内心中的冲突,却也只是默默地旁观罢了,仿佛对他的为难丝毫不在意。
天水郡王,是头一个如此坦诚地“指点”他的人。就算他所言的略有偏颇之处,却也并非不曾替他着想过。或许,也只有这般性情的人,才会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说出堪称“推心置腹”的话罢。不必顾忌其他,只是道出事实罢了。
“杜十四郎。”见他沉思许久,李徽不紧不慢地笑道,“弘农郡公府确实对你有恩,你有心报答他们,我们也都能够理解。且不提他们施恩的时候,是否就是为了图日后的报答;亦不提就算他们不施恩,凭着你自己的才华,又是否能解当时的困局——只是,我想问一问你,普天之下,报恩就只有一种方式么?只有为虎作伥一种选择么?你只有一条将自己也断送进去的道路么?”
杜重风一震,神色复杂起来。而李璟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以身相许这种事,女子做起来算是佳话,男子做起来……啧啧。”
杜重风脸色复又一变,而李徽与王子献虽然觉得他不失时机接过话很不错,但此话所说的道理却颇值得商榷。天下间为报恩而以身相许的男子多了去了,谱成佳话的也确实不少。但是,偏偏他这般理所当然地说出来,却像是又有那么几分真切似的。
见杜重风已经动摇,李徽便道:“明知他们走错了,明知他们执迷不悟,日后会落得什么下场,你不劝阻且不提,反倒要助长他们的野心,这算是真正的君子该做之事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劝,是因劝不住;不帮,是因不应帮。仅此而已。否则,光是累及自身不提,祸及了家人又当如何是好?”
对于杜重风而言,这世间令他挂念之人,大概也唯有抚养他长大的叔父叔母一家了。他垂下眸,许久之后,才又叹了口气:“你们想让我做甚么?我其实并不是甚么君子,甚至也算不得什么好人,远远不如子睦那般的率真心性。不劝,不止是劝不住,还因我想自保,也不想让家人受连累。不帮,亦是自私自利之心,并非为了甚么人臣伦理。”
他并未明言自己不会做什么,只是暗示以他的性情,许多事都不可能做。李徽与王子献自然听得很明白,李璟却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阿兄这般心善,断不会让你太过为难的。而且,你答应不同流合污,日后便是我们的友人了。”方才那一曲唱和隐含的知己之感,令他实在忍不住想要结交这个朋友的念头。
于是,天水郡王一脸信任地望向新安郡王:“阿兄,你说呢?”
“……”李徽弯了弯嘴角,“当然,既然是友人,我们自然不会勉强于你。”至于甚么时候能从面上情转化为真正的情谊,那便不好说了,还须得看杜重风日后的行为表现。至于目前,维持如今的来往便足矣。
王子献含笑接道:“眼下需要劳烦你做的事唯有一桩。那便是时不时在表兄面前提起舅父看重我一事,或者还可随意地赞我几句。此外,倘若有机会,不妨也提一提我娶河东裴氏女的诸般好处。”他所得的好处愈多,所获的赞美愈重,杨谦便必然不可能善罢甘休。不必他费什么心思,他便会替他将这桩河东裴氏的婚事了结干净。当然,杨尚书是否会因此而大发雷霆便不好说了。
杜重风怔了怔,似是不曾料到他的要求如此之简单:“……你不是有圣人做媒么?何须再挂念这桩婚事?”
“以防万一。”王子献回答得很是顺口。
“……”杜重风默然半晌,又道,“那我该如何避开这桩婚事?”
闻言,王子献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异”之色:“杨家嫁女,必定只有锦上添花,从来不会考虑甚么雪中送炭。你若是渐渐泯然众人矣,显露不出甚么天赋来,又迟迟不考贡举,舅父如何愿意将女儿嫁与你?而且,表兄身边围了那么多能人异士,见你不中用了,到时候也不会让你出谋划策,不是正好可避开日后的事么?”
“说得是,你就不懂得藏一藏拙么?”天水郡王也跟着数落道。
“……”杜重风只觉得,十几年来从未受过的轻鄙,今日一夜之间便受遍了。他难道不曾想过藏拙?!但藏拙也有藏拙的法子与契机,若是做得显露了痕迹,倒不如什么都不做得好!
李徽突然觉得,他应该对杜十四郎表示同情。此外,大约谁都料想不到,原来王子献与李璟二人合作的时候,杀伤力竟是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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