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山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负手立于厅中,正色道:“没事。”
什么?连郑家夫人也惊得抬头。
“衙门里闷得无聊,出来逛逛。想起来还有事情未办,这就告辞。”又不等月浓,提步就走。留下一身素黑的郑夫人茫然四顾。
月浓追上他时,他已上了马车,继续拿披风盖着眼睛犯瞌睡。
“郑夫人吓着你了?”
顾云山再伸手,她伸手去拉,反教他握住,嘀咕说:“冷得很,快给老爷捂捂手。”立时被月浓反抽一记,老老实实缩回去。
他气闷,转过身背对她。“这案子同郑夫人没干系。”
“怎说?”
“天气干冽,她昨夜拿蜂蜜敷过嘴唇,唇色莹润,水泽饱满。一对柳叶眉又细又长,眉骨处不见杂毛,三天前才修整过。她孀居在家,身无亮色,却又在领口襟前绣上暗纹,腕子上还带一只白玉镯子。一个无依无靠尝尽艰辛的寡妇,怎生将养得比余家三姑娘还精致?”
“就事论事,少攀扯我。”
“哼,唯剩一种可能,她有了姘头,心里有指望。然则她孀居多时,日常接触的男人并不多,但看言行谈吐多是读过几日书,往来做工的必然瞧不上,听闻郑夫人还有个表哥时常前来接济。想必就是他了,可惜此人尚有家室,看来是凑不拢了。”
“说的也是,又不是心灰意冷,何必闹一出以命搏命同归于尽。”
“如若是她,则必有帮手。那表哥有儿有女有薄田,又是个无胆之人,做不出如此杀人分尸之案。”
“如不是她,线索便断了。”
“谁说断了?下午就让你挖出大线索。”他转过身坐直,披风从他头顶落下,露出熟悉的清俊的脸,眉毛挑高神色轻慢,“如何,你家老爷厉不厉害?”
月浓道:“谁能救我爹谁厉害。”
“就偏不救你爹,气死你!”顾云山变了脸色,气得瞌睡都醒透,一路上再不跟她说话,可着劲地使小性子。
月浓撑着下颌,勾起嘴角,阒然轻笑。
然而对面顾云山却躲在披风底下做着春秋大梦。
马车行至山脚下,再不能往上攀。好在高放早已经领人在山下等,“大人辛苦,此时上山可否?”
顾云山扭了扭脖子捶了捶肩膀,问:“午饭呢?”
高放面露难色,“山路难行,那些个汤汤水水的着实不易带,就只……”掏出个油纸包,自己先害怕得手抖,“就只带了个烧饼。”
顾云山回头看月浓一眼,“回头把这胖子油煎了吃。”
月浓忍不住笑,她眉眼清亮,这一笑仿佛让光秃秃的老西山都长出漫山遍野的花,春情盎然。
偏他不同,瞪她,“丑八怪。”
“吃你的烧饼吧——”
最终,人人都是步行,唯顾云山一人坐在哼哼唧唧叫命苦的小毛驴上,啃着烧饼往上爬。但到底,路只到半山腰,在往上都是人一脚一脚踩出的道,顾云山脚尖落地就嫌脏,跌跌撞撞之时怀念起顾辰的好,“要是阿辰这个死小子在这,还能有个背着老爷上山的人。”
月浓随手折下一根树干递给他,“后头那个衙役生得壮实,倒不如让他试一试。”
顾云山回过头反问,“老爷是谁都能背的吗?”
她深呼吸,降火气,“不是……”
也怪她忍不住好奇,多问一句,“阿辰去哪儿了?一大早不见人影。”
“和萧逸在一起。”
“萧逸呢?”
“和阿辰在一起。”
月浓决定闭紧嘴,再也不多话。
一行人在接近山顶处停下,推平的山坡上零星住着不少神鬼暗尸。左手边第三座简陋之际,墓碑上刻着名,字上沾了土,看不大清,依稀晓得是徐氏祖丰之墓。
顾云山站在今春将将萌发的一片嫩草上,挥挥手,“挖吧。”
有衙役七人,操上铁揪铁铲闷头挖土。
高放一路爬上山,流了满头满脸的汗,虚得厉害。
烧饼不好吃,顾云山吃一口吐一口,愣的招人恨,“高放,你怎么跟大夏天里穿棉袄似的,能滋滋往外喷水。”
高放不敢答话,只能嘿嘿地笑。
不过小半个时辰,土已见底,棺材露出腐烂长草的盖,爬满了蚯蚓红虫。不必吩咐,已有两人跳进坑里,一头一尾将单薄可怜的棺材盖掀开,刹那间整个天地都漫出一股黑气。
人人都掩住口鼻,却又都立在原地,无人敢躲。
三个月时间,尸体已经所剩不多,零星一两块黑乎乎的肉挂在大腿骨上。头颅至剩下毛发以及粘稠腥臭的尸水,蛇虫鼠蚁得了饕餮大餐,见了光还在低头啃,不吃死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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