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会连自己的皇帝都被野蛮的北方金人掠去,就像花蕊夫人1诗中所写那样“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2。
不过此时,老丁奎显然是不知道这段诗歌的,更何况还是女人所著,他这个武人出身的老家伙更是不屑于顾。面对罗开先的反问,好强了一辈子的他带着恼火和奇怪的腔调回道:“怎会没有须眉男儿在?除非男儿都死光,或者都是没有卵袋的软骨头!”
“老丈此言可谓言不由心!”罗开先直接下了这样一个断语之后,跟着便说道:“晚辈稍知历史演化,久远之事不提也罢,只说前唐溃灭之后,北方之契丹人、室韦人、党项人,西方之突厥人、羌人、吐蕃人、南方诸多杂苗,多少外敌掳我汉家女儿?再说近世,据晚辈所知,檀渊战事之前,北方契丹人南下打草谷,这宋国边州被虏汉家女儿几何?不知老丈所言须眉男儿何在?”
虽然经历诸多坎坷,骨子里罗开先仍旧是个炮筒子脾气,这一番话也算是事有凑巧,反正他从未想过臣服于这赵宋皇朝,也就根本不在意所谓得失,若非眼前这位一副‘女人就该呆在家中相夫教子’模样的老丁奎是武人出身,他真的不屑于一辩。
话说出口之后,他就完全不在意了,任由老丁奎面红耳赤瞪着泛红的眼睛如同愤怒的公牛一般揪着胸前胡须大口喘气。
站在这个桌位侍立的随从和不远处忙碌的店伙都被吓到了,想要上前却被老丁奎瞪着眼睛阻止在远处。
唯一能够保持平静的只剩下罗开先一个人,他施施然的提起还算温热的茶壶,给已经空了的两只茶碗重新斟好了茶水,然后除了偶尔看看窗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老丁奎平息下来。
没人计算过时间过了多久,老丁奎眼中的愤怒与焦躁渐渐开始褪去,他的呼吸也终于恢复平静,捏着已经开始有些变凉的茶碗一饮而尽,“卫四郎……你究竟是何人?”
“老丈莫非迷了心窍?某来自灵州,姓卫,家中行四。”罗开先的表情依旧如故。
老丁奎终于缓了过来,心知这位自称“卫四郎”的年轻人绝非等闲,甚至名字都可能只是掩饰,他却知道自己不能拆穿其中的蹊跷,不为别的,只凭对方这份镇定就非是常人所及,至于对方适才所说一切,更是令人振聋发聩的威力,如若透露出去,必定会在整个宋境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必将是没人能够按压得住的那一种。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说道:“是了,好个卫四郎!只是一番话便害得老夫心神失守,可知若卫四郎你方才所言传扬出去,这大宋天下必将有千万户家宅不宁?”
“老丈此言过矣,世间之人皆有双目,但有几人看得懂人间是非?世间之人皆有双耳,有几人听得懂明辨之言?”罗开先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坦然说道:“卫某所言即便传出,又能如何?十人之中能有一二人懂得已是邀天之幸!”
“好你个卫四郎,又来欺心之言!”老丁奎吹着嘴边凌乱的胡子,瞪着眼睛说道:“便是百人之中有一人懂得,三五载之后也会转为滔天之势,老夫虽是年迈,还未昏庸!”
被这老丈看穿了,罗开先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表情,反是摊手问道:“家宅不宁也好,滔天之势也罢,总比某日受外人所迫,保不住妻儿更佳,老丈以为然否?”
“唉……”老丁奎想要反驳,却发现实在无话可说,只得感叹一声,直言说道:“小哥莫要小窥我大宋边军之悍勇,岂容外人随意践踏?且朝堂诸公皆是一时栋梁,怎知没有万全之策?”
听这老丈还在嘴硬,罗开先说道:“老丈所说边军悍勇,卫某确曾得见,不过将兵之人却多为庸碌之辈,至于老丈所言朝堂诸公,卫某不曾得见,只不知若逢战时,有几人肯亲赴杀场?”
老丁奎又哑了,对方寥寥几句,轻飘飘,却又如砧如磨,每个字词都仿若长矛刺击在薄弱之处,难得这宋国在灵州人眼中竟如此不堪?他本来是想亲身试探一下灵州人虚实,如今几番言辞过后,却被对方区区一年轻后生针砭时弊辩得无言以对……他怎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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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花蕊夫人,本文中指的是五代十国时期,前蜀亡国皇帝孟昶的妃子徐氏。
2: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出自花蕊夫人所著《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国诗》,全片内容是‘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