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 死寂深处。足尖落下,踩碎枯叶的轻响被无限放大;呼吸相闻,低声交流的话语都似有回音。
安谧, 沉寂。
乌鸦落在高高低低的坟头,注视着活人往里走去。当觉醒者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中, 它们便扑翅飞离,嘎嘎怪叫着盘旋在墓地。
林叶沙沙, 植物的根系从土里翻起,推平了来时的路,重塑出另一条路。地形缓慢变更着,雾气愈发浓郁。
土腥味随风扩散, 绕在觉醒者鼻尖。卓无涯回头看了一眼, 往刻满咒文的帆布袋里取出一个招魂铃,重重地摇了一记。
“叮——”声波扩散,冲开了围拢的白雾,也召回了队友分神的心。
“别开小差, 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卓无涯不卖关子, 直说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巫谷中的大头应该是婴灵。”
“怎么说?”
“只有婴灵才喜欢跟人玩捉迷藏。没发现吗?来时的路消失了, 树木也挪位了。我在找它, 它在躲我。”卓无涯道,“找不到它,它会发怒;找到它,它也会发怒。婴灵不讲道理,带一点怨气就够难对付了,更何况是出自巫谷的……”
越往里走, 地上散落的物件就越多。
有饮料的空瓶,有零落的小鞋,还有玩具和衣裤。无一例外,都是小孩喜欢的样式。但现在,它们沾满了烂泥和灰尘,显得肮脏无比。
“别踩、别拿、别碰,这都是婴灵的东西,就算它不要了,活人也碰不得。”
队友们小心地绕开地上的物件,只觉得气温又下降了不少。仿佛从一个维度进入到更深层的维度,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得了,我居然觉得有点发毛。”俞铭洋喃喃道,“明明我连恶魔都打过……”
卓无涯道:“会怕很正常,有些怨灵是无解的,只能强行超度。像这一只,连玩具都不要了,估计实力比恶魔不差。”
在队友短暂的凝滞中,他解释道:“这么说吧,从灵体转投人身,要修到中阴身。而中阴是胎儿在母体内成形的阶段,也是最通灵的阶段。”
“胎体要是在这个阶段死去,会留有怨气。成形得越完整,怨气就越重。”卓无涯叹道,“但不是不能解。要是父母对它真心愧疚,哪怕只是说一句抱歉,流一滴眼泪,婴灵多半会放手。血浓于水,婴灵单纯,有些甚至会陪着兄弟姊妹,护他们长大,再投生做他们的孩子。”
“然而,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做父母。”卓无涯看向脚边零落的碎骨,“知道巫谷的佛牌、金童是怎么做的吗?”
“是术士用婴孩或孩童的尸骨做成。相传这样的‘法器’力量很大,能帮人招财、招姻缘、控制人心。”
说到底,仍是人的贪欲害惨了人自己。
“被扔在巫谷的尸体连个像样的坟墓也没有,怨气不知有多大。术士还取走它们的尸骨,拘束它们的魂魄牟利……”换成他,他也要变厉鬼。
“婴灵要的不过是投胎。”
招魂铃一声接一声,渐渐盖过了卓无涯的声音。不多时,他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卓无涯细细分辨着通道,却忘了提醒队友别改变位置。
站在面积足够的地方,人总会本能地挪步。即使有人定力好,却架不住敌方太狡猾。
浓雾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唤:【妈妈……】
本能地,江梓楹朝声源处回首。她看见一个光着脚丫的男孩坐在树上,留着蜷曲的黑发,挂着天真的笑脸。他的小腿一晃一晃,笑嘻嘻地看着她。
【妈妈!】他突然朝她伸出手,猛地从树上跳下来。
这动作突兀至极、毫无征兆,吓得江梓楹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遵循“救人”的本心朝孩子奔跑。
谁知一步错步步错,她纵身消失在浓雾里,唬得沈云霆朝她伸出手——
“江梓楹!”沈云霆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拉基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袖口,不料对方跑太快,他非但没捉住人还被带着跑偏了一步。紧接着,拉基看见浓雾裹住了自己,隔离掉身边的队友。
“拉基!”
脚下的土地翻涌,维度几经变幻。队友完全消失了,拉基很干脆地横过战斧,轰一下砸在厚重的壁垒上。
“哐当!”维度泛开一圈圈涟漪,草木像是水中的倒影,正随着涟漪破碎、又合并。
飞溅的水滴变成了粉白色,它们飞快地膨胀、生长、成形,在拉基的戒备中结成了一个个婴儿的头,又在无数的头中间伸出一只只小手。
【爸爸、爸爸……】他听见它们在唤。
更惊悚的是,这群婴孩的脸长得与他愈发相似。它们的小手朝他探来,捏住一片裤脚后执着地往他的下三路爬去。力气之大,简直到了能跟他掰手腕的地步。
拉基一斧头砍下半数,它们像细胞分裂似的飞快长成。他大力撕掉一批,结果连自己的裤子都扯掉了一大片……
冷风之中,真男人的腿毛在瑟瑟发抖,一如他现在见到婴儿头的心。
“我靠!”拉基第一次爆了粗口,“你们要干嘛!”
巫谷的婴灵似乎无解,饶是拉基爆开了灵魂外衣都不能扯落它们的攻击。婴灵的手摁上他的皮肤,是跟婴孩的皮肤别无二致的柔软和温度。
【爸爸!】
有那么一瞬间,拉基的动作迟疑了。
刹那,婴灵的手融入了拉基的皮肤,在他错愕的眼神里,化作一个成形的婴孩进入了他的肚子。
拉基:……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看见自己的肚子“大”了起来。
拉基:……
终身阴影!
“唔!”拉基闷哼一声,只觉得腰酸背痛至极。他像是怀胎十月的老母亲,连腰都直不起来。但婴灵狠,拉基更狠,他居然取过了一旁的斧头,打算给自己来个“剖腹产”。
他知道这应该是幻象,但他忍不了了!
“啊啊啊——”陡然,熟人的尖叫声乍起。
在眼角的余光之中,他好像“看见”姜启宁挺着个大肚子被塞进救护车里,一群医生摁着他,说着人听不懂的语言,似乎是大南语。
“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孕妇!我这是胃胀气,胃胀气!”姜启宁似乎入戏了,“好吧不是胃胀气!但也不是娃!我没骗你们,我三年没排便,我……”
车门一关,幻象全无。
拉基:……
再回神时,他发现自己的斧头不见了,变成了一支折断的花。巫谷不见了,眨眼成了一条公路。周围很安静,静得只剩一辆车和两个从车上下来的人。
他身上的衣服化作土黄色的裙子,头发及肩,露在外头的皮肤全是血,手骨弯得很诡异。浑身传来巨大的疼痛,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
疼,要命得疼!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却“本能”地想保住自己的肚子。
可是,“他”张了张嘴,再发不出声了。
【晦气!撞到人了!】被血糊住的视线里,只见一男子蹲下来,【孕妇……妈的!孕妇不呆在家里出来干嘛!嗯?是个卖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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