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眨眨眼睛,咬紧牙关,把散逸的理智强行拽回心窍。倭寇船能跑到这么快的原因,肯定不是那面学西洋鬼佬的软帆,而是这五、十、十五……嗯,看不大清,就当作是四十条吧,这四十条的划桨。但问题可就来了,跑远海的船,有哪条是划桨船?尤其是这种在甲板上面建大屋的倭寇船,头重脚轻完全抗不了风暴,碰上比较大的浪头,即刻就会倾覆散架。
/那年偷袭村子的倭寇,是从不到一百里外的巢穴岛划过来的。那么,这条左摇右摆的黑色大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术,才能来到离岸这么远的海域?/
随着距离的拉近,阿星的疑虑越来越深。大只佬在熬过最初的恐惧后,渐渐的也恢复了一些胆量,敢把目光往倭寇船上放了。他很快也发现了一些异常,并且迫不及待地冲阿星比划起了手势。“咱,能看见他们,”大只佬用指头在自己眼前晃晃,接着又指向约莫三百步外的倭寇大船:
“他们,也能,看见咱!为啥现在还不放铳,为啥现在还不‘砰’!?”
阿星这次听懂了。是啊,倭寇为什么一直没有放铳过来呢?他们不是应该离得好远就开始发炮吓人,逼迫猎物停船投降吗?就算是他们的头目心疼火药,那也应该敲敲战鼓、吹吹螺号,多少闹出一些响动啊?像这样无声无息的,着实不寻常。
今天晚上,明暗双月都很暗淡,四周的星光也不明朗。在照明如此糟糕的情况下,想弄清楚倭寇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暂时还做不到。不过,那条黑船外形上的古怪之处,已经是够唬人的了:
高高悬挂的软帆,并非是齐齐整整的长方形,而是在四角都有缺损,中间又缝着好几个大补丁;修在船顶上的木板小屋,昏昏暗暗没有一点亮光,周围插着的旗杆也是高低不一,甚至还有一根从中间一折两段。不过,最诡异的还是要数船舷,那些木板就像活物一样,忽而陷入阴影,忽而闪出白光,有时候甚至还会突然长出一截,朦朦胧胧地带着点晕黄火光……
阿星无法解释这些异状,只好暂时不去想它。大只佬做的更绝,干脆两眼一闭,双手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但是,即便佛祖也没有本事定住时间 ,先是一刻钟,接着是半个时辰,还没等人回过神来,一整个时辰就已经飞快地溜了过去。
倭寇船的船首,距离平板船的屁股只剩下十几丈远,那座高大的木板屋,表面的细节终于可以看的清楚明白。这一次,阿星与大只佬算是开了眼界,他俩不但看到了弹丸、箭矢打出来的密集小坑,还看到了烈火舔舐之后的大片焦痕,至于那些黑褐色的条条道道,除了干涸之后的血迹,还能是什么?
石块或者炮弹打出来的窟眼,这条船上更是比比皆是。透过一处位于船首的、没有来得及堵好的三角形缝隙,阿星依稀瞅到了几个一闪而过的身影。用不着另外再问,他们肯定是船上的倭寇,不过,这些从日本国跑出来的烂仔,早已不是最让他俩战栗的对象了。
阿星现在已经知道,刚才在倭寇船两舷时隐时现的光影,究竟是何方神圣。那既不是眼睛疲累之后出现的幻觉,也不是凑近过来的神仙鬼怪,而是另外一条异常迅速的战船,一条紧紧咬住倭寇的大黑盒子,从始至终也没有被甩掉的异乡战船。
黑船上的那些倭寇鬼,之前显然被这些陌生人揍得不轻,他们既没有抵抗的意思,也没有爬上船顶的勇气,只是一味地划桨逃跑,对于就在不远处的平板渔船,干脆当成了网里兜上来的烂泥巴,直接视而不见。
“哈牙库!哈牙库!”
倭寇船的板屋内部,某位烂仔头目正在用日本话焦急催促。他们真是不撞礁石不死心,都被渔网罩在身上了,还幻想着能从细眼钻出去。阿星就不做这种搞笑的事情,大只佬也是一样,他们见到第二条船后已经认命了,现在正双脚摊开坐在甲板上,等着神秘的异乡战船驶近过来,登船处置。几十个倭寇鬼都干不过的敌人,两个只会剖鱼的渔夫,对付的了么?
异乡战船的体积,其实比倭寇黑船要小上不少。它保持着褐黄的木色,船型修长圆滑,中间微微凹陷,首尾高高翘起,并且还特意装上了两条曲里拐弯的脖子,外加两个狰狞的……那究竟是龙头,还是海马头?
总而言之,不懂的人远远看去,肯定会把它当作是某种海怪。长脖子龙头自不必说,挂在船舯桅杆上的正方软帆,白白亮亮也很像飞鸟的翅膀;除此之外,在细长板条拼缀而成的船舷,还密密麻麻挂着两整排圆形盾牌,与蛟龙身上的鳞片几乎别无二致。故事里的龙王,会吐水、会造风,尾巴在天上轻轻一扇,地上的房屋就要晃上三晃。那么,这条凶神恶煞的双头龙船,又会有怎样的大力招式呢?
阿星与大只佬,很快就见识到了异乡战船的手段。从它的船首,冷不防突然窜出两团火光,伴随着巨大的爆破声响,吓得他们两个抱住脑袋立刻趴下。不过,龙头战船仅仅只是在警告而已,它悠然自若地开到倭寇黑船与平板渔船之间,向后者抛出孤零零的一根抓钩,向前者“轰隆轰隆”又是几炮,在板屋侧面制造出又一排的崭新窟洞。
龙头船上,数不清的连绳抓钩纷纷抛向黑色猎物,就仿佛唬人故事里的墨鱼怪触手。数十条人影麻利地攀上绳索,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争先爬上对面船帮,金属防具与兵刃,在船上的灯火照耀下闪闪发亮。从板屋的窟洞当中,似乎递出了几支无缨长枪,但是这种软弱无力的抵抗,仅仅是在龙头船的跳帮队伍当中,激起了一阵轻蔑大笑而已。
阿星把自己死死地帖在甲板上,努力不去理会倭寇临死前的哀嚎。他的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猛,“咚咚咚”地眼看就要破胸而出——
挂在渔船上右舷的连绳抓钩,就在此时一下子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