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想别的东西,准备寄到小老谢的信笺,也只能是一拖再拖。现在好了,既有多余的时间,又有舒服的床铺,他可以一边泡脚一边哼曲,借着亮晃晃的油灯,用炭条仔细记录下来到塞北后的所见所闻……
这一写,就是差不多一个时辰。为这封信,赵栋成用光了整整两根炭条,临上床之前,洗手洗的是满盆乌黑。实事求是地说,他虽说被大先生逼着练了两年,写信记录什么的不成问题,但他的字体仍旧非常难看,而且很多都是民间通用的简写,跟秀才们拿来炫耀的正字没法比。那个帮忙捎信的颍镇粮商,到时候肯定少不了讽刺挖苦,一想到那货促狭的嘴眼,赵栋成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头痛。
不过,在充斥着文盲的军队里面,像他这样既认识几百个字,又能做简单算术的人,已经算是凤毛麟角的才子了。兰陵王手底下那个绿肤主簿,有一回还专门找到赵栋成,问他愿不愿意去当录事书吏,虽说拿的钱没有斥候多,但是“办公都是在中军大帐,既不用风餐露宿,也没有和戎狄面对面厮杀的危险。愿意来,就在空白处签字画押。”
在丰镇,很多人做梦都想得到这个机会,从此与寒冷的塞外朔风说再见。但赵栋成可不是那种好安逸的人,不然他去当这个戍边勇士作甚?等到学兵队的训练结束,他就能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羽林斥候,并且还不是各行台随处可见的驻防羽林,而是在兰陵郡王高长恭直辖的宿卫羽林分队当中服役。到时候,有的是机会收割戎狄首级,战功和爵位一定会像烈火烹油那样滋滋滋滋往上直冒——
“嗯——哼哼——”
那活该去死行瘟的哼吟声,非常不合时宜地又响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赵栋成在房间独处的缘故,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简直就像从他脑子里冒出来一样。/门外,没人,/赵栋成从门缝那里收回目光,旋即把耳朵贴到西面的墙上,对面屋子,听着也没人声。难道是楼下……/不好,要是那种情况的话——/
他手脚并用地跌下床铺,近乎惶恐地瞅向石炭炉。然而,那座炉子没有任何异常,既没有嗖嗖冒烟,也没有突然熄火,掀开铁盖,刚刚燃烧一半的石炭,仍然在欢畅地吐出青蓝火苗。
用粗壮竹筒拼接而成的烟道,看起来足可以再撑一百年,各个结合部都被骨胶封的死死的,另外还缠了不下三道皮子,怎么看都没有烟气泄露的迹象。但是,赵栋成完全不敢大意,他相信自己确确实实听到了哼吟声,如果不是因为炭烟中毒产生了幻觉,那么剩下来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
太虚扰动。
这个词让赵栋成如坠冰窟,上下两排牙齿一下子磕打起来。然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却与随便哪个普通人的反映大相径庭,他不但没有掀开炉盖加炭,反而端起水盆,手忙脚乱地开始了灭火。/今晚,这间屋子注定会寒意刺骨,但唯有这样才能保持清醒,在可能的危险到来之时,不至于全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