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没有像有些手挂念珠的老太婆那样,一面喃喃地口念佛号,一面虔诚地站在一旁从头看到尾。他毕竟只是个十岁小孩,这两天皮影戏看的又太多,还没等到二更天,上下眼皮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直打架。在揉眼、打哈欠均告无效后,苏然只能向瞌睡虫投降,与阿母一左一右拽住老爹的袖口,一家人恋恋不舍地回屋睡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大先生完全失去了兴趣。是的,这个怪人做的事情不过是打扫搬运,村里除了残疾随便哪个人都能干,可这些家伙就算真被里长党长逼得上场,也只会一面嫌脏嫌累一面想尽办法磨洋工,而不是像大先生和他的追随者们那样,不仅一言不发,而且眼神冷峻的近乎傲慢。从开始动手一直到苏然离开,他们没有对围拢在身边的成群村民,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
去年上元节,州府那位廖使君曾经因为坐骑蹄铁脱落,在新堰口邨边停了约莫两刻。他可是个正四品上的州刺史,全颍镇比他官大的也就王继勋王节度使一个,但就是这样一个大官,面对凑过来瞧热闹的村民时,也知道勉为其难地笑上两声。相较之下,大先生一行的冷漠表现,实在让苏然无法适应。他们为什么会沉默寡言,他们是不是故意让自己显得神神秘秘,他们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真实目的……苏然仅仅十岁多一点的小脑瓜,根本想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父母更是一问三不知,至于去找见识丰富的戏班班主请教——
“看看都啥时候了!”母亲把这个建议一口否决,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在苏然脑袋上轻弹一下:
“赶紧睡去,明早上轮你拾粪,可别去晚了。哎,对,好狗娃,赶紧上床……牙,牙!牙别忘了擦!他爹也别躲了——过来吧你~”
被母亲这么看着,苏然也只好脱鞋上坑,在硬床板上闭上眼,静待周公进入梦乡。明天,老苏家的确轮到他早上去捡粪,这至少比老曹家小五那个喂猪的活轻松。就去干吧,反正那几个怪客也不会很快就走,南地、西地、枯井、堤边废宅,破败地方只要想找,村里到处都是,不愁大先生他们没活干。也许等到明天,这几位干累了的奇怪客人就会拉下脸来,跟村里人一起蹲在打谷场里吃中饭。也许等到明天,戏班班主和夫妇师傅就会因为客人大量流失,而变得有空听人问问题。当然,到了那个时候,苏然自会得到两天以来梦寐以求的机会,拉上厮混最久的几个玩伴,和戏班那对兄妹忘乎所以地玩他个痛快……
然而,就像村塾的老先生常说的那样,“世事无常”。第二天一大清早,当苏然揉着布满血丝的惺忪双眼,在南地田埂上慢吞吞走了快一百步时,他突然被眼前事实激得睡意全无,一个寒颤差点摔进茂盛的玉米杆里:这条道上别说是粪块了,就连造粪的牛羊都见不着一只。各族放羊牵牛的青头丝,到底把这些牲口给弄到哪里去了?
苏然跳到棕黄色挂着湿气、几乎没怎么夯过的田间小路上,急躁地开始转起圈子,小木铲把路边长着的野菜砸得枝叶乱飞。他用上了鼻子、耳朵,还把舌头舔湿了竖起来看风向,不过最后还是用眼睛找到了答案:北地再往北,越过那两间多年前辈烧毁的看瓜人小屋,绕过苜蓿地上歪歪扭扭的两根拴马桩,在那片小孩平日绝对不会去的乱葬岗,影影绰绰的可不就是一大片人影?
想也不想,苏然就背着藤条粪筐冲了出去。他觉得自己今天已经起的够早了,没想到那些大人居然还能更早。不,不,他们很有可能根本就没去睡觉,而是一直陪着大先生那群怪人,然后再把好奇的邻居亲朋给一起卷进去。到底是什么东西,对他们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几乎是眨眼工夫,苏然就拐上了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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