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运辉一行从德国回来,柳钧的电子邮箱里立刻塞满那帮人出行的照片。想到他在里面与同志们大辩逻辑的时候,那帮人在德国玩得尽兴,他欲哭无泪。而更让他欲哭无泪的是他爸爸那男公关为腾飞跑政府对公司科研行为的资助,眼看已经很有眉目,可是据可靠消息传来,腾飞的私营身份是个大问题。其实候选名单中也有其他私营企业,可人家的法人代表不是人大就是政协代表,最不济也是个有娘家的民主派人士,都是有头有脸的,哪像他是个孤魂野鬼。
可是现在流动资金紧得柳钧到处蹭朋友头寸,政府这回的资助又很大手笔,他即使能得到最小份的六百万的一年期无息贷款,只要年底根据要求拿出一项有分量的专利——这对他几乎是小菜一碟,他的困境就能稍微舒缓。他唯有到处求助。他找上宋运辉,请宋运辉帮忙开口,为他争取资助增加重磅砝码,宋运辉是他目前呕心沥血做的东海一号分段研究最有力的证明人。他也找上申宝田,希望申宝田这位本地经济界大佬帮忙说话引荐,显得他并非孤魂野鬼来历不明。他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到处求助。
宋运辉回家后,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忙完工作,有时间关心柳钧的进度。他奇怪柳钧靠着太太那个银行高管的大树居然还贷款不易,腾飞而今规模也算不小,可眼睛还盯住区区六百万是不是有点儿目光短浅?柳钧据实相告,由于安总那儿被迫踩刹车,他太太能想的合法办法几乎用尽了,他不愿太太走违法乱纪之道,要不然他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她太太贷款给那些利用商业融资做放贷生意的人,那些人转手以人情价放债给他。可是他看到那些人操作中以月息2%到3%从私人手中吸储,再以翻倍以上的利息贷出去,他非常心惊,不认为这种疯狂而不正常的利息可以维持。所以他不愿太太为此冒险,对那些人网开一面,给自己埋下显而易见的隐患。
而另一方面,如果不走“曲线救国”的借贷之路,他发现很难从个人手中获得贷款。眼下市面上的私人借贷利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比他当年初建腾飞时候更疯狂,而那时候他已经私下骂那些私人借贷是高利贷。他这样的制造型企业如果只是为几天的资金周转借个头寸,倒是可以,可他现在需要的是起码半年的贷款,借这等高息贷款无疑饮鸩止渴,即使他这等优秀制造企业不错的利润率也支付不起那样的高利息。可奇怪的是,那些人的钱却不愁借,根本不会被他腾飞的稳定回报和大笔批发性借贷量所打动。他是无路可走,眼前既然有市政府提供的无息贷款,而他又是除了私营身份外其他条件全部优胜,怎能不竭力争取?
连宋运辉都很奇怪,究竟是谁在借用那些高息贷款,而且市场居然还那么大。他也听朋友说起民间高息借贷,大家都怀疑与曾经备受打击的民间抬会有关。宋运辉答应帮柳钧竭力争取,他甚至直言不讳,若连腾飞这样的企业都无法获得鼓励企业科研的无息贷款,本市还能有几家有此资格?柳钧一听宋运辉这话,就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兴奋地拿着手机在办公室里团团转,必须竭力保持平静才能继续正常通话。
末了,宋运辉认认真真问一句:“有个世界排名前列大学的数学本科生,海归,放弃专业多年,想到你那儿捡起从小的爱好,不要工资,你那儿收不收?”
柳钧脑袋里立刻冒出梁思申:“收。我的研发中心现在免费对我母校开放硕博研究基地,有几位师兄弟来了后发现与我这儿的理念一致,也看来能获得提升和还行的收入,毕业后来我这儿工作了。其实我这儿做到这种地步,最讲求的就是兴趣和天资了。如果没猜错,是梁女士吧。欢迎,我这儿大把计算。”
“对,我太太,被你感召了。她从德国回来下的决心,这几天正处理交接工作,很快就会投靠你。”
“呵呵,怎么可能,我家连我女儿都知道我的学习榜样是宋总……”
宋运辉打断柳钧:“事已至此,与东北那边的合同,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有两个打算:一是争取有条件的时候连本带息还掉他们的前两期投入,换回东海一号分段研究的专利独有;二是他们给我多少钱,我给他们多少比例的研究成果。可是他们那边现在乱套,我连找谁谈都找不到,而且我是他们的审查对象。再者,他们拿走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和办公桌上的台式电脑,我很担心若是有人别有用心窃取我电脑中的资料,我谈判的底牌还有没有。”
宋运辉不禁叹息:“可我还是得告诉你,即使你这边好事多磨,在我眼里却还不是最麻烦的一个分段,还有人遇到更大麻烦。想做成一点儿事情,非常难。希望你坚持到底。”
“研究到目前阶段,我的困难唯有两条:钱和别把我抓进去。”
宋运辉哑然失笑,这两条对于他,倒是容易解决。
柳钧听得毛骨悚然,他以为已历经万劫,苦不堪言,想不到还有比他遇到更大麻烦的。整个东海一号划成多少分段,作为总协调人的宋运辉,该如何焦头烂额啊。可是人家看上去并不。可见崔冰冰说得没错,那是神人。
然而,也有人将柳钧当作神人。嘉丽找上他,而且是晚上打车直接找到他们家,将他和崔冰冰一网打尽。在嘉丽眼里,柳家夫妇无所不能,尤其是柳钧。
嘉丽一脸焦虑,身不由己地揉着一角裙子,开门见山地问:“姐姐一直跟我说宏明太大胆,我越想越担心,可宏明跟我讲的我又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宏明一头乌发几乎全部变白了,我想他要不是非常冒险,又何至于操心到了白头?我只有来问你们了。柳钧、冰冰,你们两位都是能人,你们请千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冰冰小心地问:“你想知道什么?”嘉丽的题目太大,崔冰冰怕自己答出不该说的问题。
柳钧趁嘉丽不注意,给妻子一个眼色,崔冰冰立刻心领神会,闭上嘴巴。柳钧转一个身,将后脑勺对着嘉丽,道:“嘉丽你看,我是不是也很多白发?这是没办法的事。市场已经近乎饱和,每一家企业想立足于竞争激烈的现代市场,必然需要筑造他人无法企及的门槛,比如资金门槛、政策门槛、技术门槛、地域门槛、风险门槛等等。比如宏明祖上无法庇荫,唯有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建立技术门槛和风险门槛。同样的,我如果光有技术门槛而不冒险,那么我只能是个循规蹈矩的工程师,无法做企业主,做企业就只能冒一定的险。你不知道,我前几天就给传唤进去,把冰冰急死。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局外人看着心惊肉跳而已。可局外人如果不心惊肉跳,那么大伙儿都大胆进入我们赚钱的领域了,我还赚什么钱?所以适当的冒险是常态,我们正常经营就是用各种办法来应对危机,将危机有效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你看你一听我被传唤就这神情了吧,其实我出来就跟宏明通了电话,他经常应对危机,就不会像你一样惊惶,而是问了我几个问题,提出一些解决方案,就完了。我出来回家,冰冰在呼呼大睡,我们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说了,适当冒险是我们的常态,你不用太担心。”
“可你们都还不到四十岁啊,都已经白头发了。”嘉丽连声叹息。
崔冰冰看柳钧说得天花乱坠,她想也只能这样,要不然告诉嘉丽了,能让嘉丽做什么,瞎操心?或者让嘉丽盯住钱宏明?可钱宏明是盯得住的吗?崔冰冰都没把握盯得住钱宏明,钱宏明从事的那套,精准地钻了政策空子,而且在一个个大幅度跨领域的政策空子之间将钱运作得游刃有余,崔冰冰曾经试图摸清那路线,等弄清后,她也叹为观止,不得不承认钱宏明的脑瓜子灵活好用,配那个“钱”姓,其实那一套也是技术,是高级的软技术门槛。如此说来,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起码钱家可以风平浪静。
嘉丽这几天囤积起来的担忧被柳钧和崔冰冰搭档着解说,如冰雪见暖阳,消融得很快,一会儿便无话可问了,觉得该说的都让两人给解决了。柳钧见此就提出由他开车送嘉丽回家。
但是嘉丽上了车,还是道:“可是柳钧,为什么我总是提心吊胆呢?总觉得有什么意外或者不测即将发生,可是我一点情况都摸不清楚,帮不上宏明的忙,甚至我担心拖累宏明。”
“你瞎操心是多余的,不过你如果有意识地做一些危机防范工作,在家中建立宏明之外的另一道保险,我认为很有必要。我跟阿三结婚的时候是签约公证财务独立,当时阿三想不通,但是现在我们虽然钱混在一起用,可形成新的共识,那就是账户依然分开。说难听点儿,从法律上从人情上都说得通,万一我有什么事,影响不了阿三的财务,阿三有什么事,影响不了我。我们在家中建立多道拦水坝,我们最大限度保存实力。”
“可是我不工作,我的财务就是宏明的财务,甚至我爸妈的财务也是宏明的财务,外人一看就门儿清。”
到钱家楼下的时候,嘉丽让柳钧在车里等等,柳钧以为嘉丽又是给淡淡买了什么东西,却见嘉丽拎下来一只帆布包。等嘉丽坐进车里将包打开,柳钧见到一摞摞的钱,他凭经验估计,有十几万。
“这些都是宏明每月交给我的家用多出来的,宏明让我使劲儿用,我用不完就存在保险箱里,让宏明哪天钱紧了可以拿去,起码可以给同事发个工资。宏明一直不看也不要。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得进去,我在别的地方帮不上宏明,设个双保险还是可以。请你把这些钱拿去,帮我存上,用你的名字。我以后经常会交现金给你。”
“也是个办法。不过……这任务可不可以交给宏明的姐姐?我这就带你过去。我……我连我自己都信不过。”
“我更信任你。”
柳钧提出要写收条,嘉丽也不答应,嘉丽只提出一个要求,知情范围限在柳钧、崔冰冰、她与钱宏明这四个人中间。柳钧就这么平白拎了一包钱回家,跟崔冰冰一说,两人一起惊讶,柳钧连连自夸自己好人品,倒是暂时忘记东北那边今天打来的电话,那是明确告知有录音记录的电话,那边哪儿那么容易放过他?不过凭他对那些人问话的推理,他怀疑安总没招供他这件事,当然,只要安公子还好好待在澳洲不回国,也当然,安公子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回国。这年头谁也不傻。当然,他的出境记录给查出来了,但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除非他们大动干戈查他德国信用卡的账户。更何况,向安总送钱的又不止他这一家,他可不必傻傻地将来自东北的压力化作自己惶惶不可终日的动力,他现在别的不说,首先得赢了这场攻心战术。好在工作很忙,多的是事情让他分心。
梁思申结束上海公司的交接,以后脱身具体事务,改为把握大方向,于是闲下来的她一个华丽转身,开始好好生活,继续爱好。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工作专心的人做其他事也不会三心二意。梁思申好好捡回数学一看,原来已经丢得七七八八,心里一急就化为行动了,在研究中心边做边学,进境神速。于是宋运辉不得不经常晚上亲自过来将老婆拖回家。
由此,宋运辉更了解东海一号分段研发的进度和难度,原来柳钧那孩子叫唤得不响亮并不意味着没麻烦,这种人越发对宋运辉的胃口,他也是个遇到苦难不愿吭声的。可是他再努力帮柳钧,虽然总算挤入政府接济名单,帮柳钧获得无息贷款,可腾飞作为名单中唯一私企,而且又是好死不死没有噱头的传统制造企业,最终只拿到六百万的最小额度。宋运辉简直无颜见人。
柳钧却还是高兴得跳了,六百万,大旱逢甘霖,几滴也好啊。他将资金全数投入腾达,将新开工的腾达热气腾腾地运转起来。腾达与腾飞的理念大大不同,腾达降低品质,但是大大地跑量,又通过罗庆有效开拓市场,尽力将产品全数转化为资金,并提高资金周转,于是开户银行账户上的资金流飞速加大,而且流转迅速,月进账额度终于庞大到让开户银行动心的地步。崔冰冰瞅准时机,搭准那家开户行信贷主管的脉搏,让柳钧适时出面向开户银行申请扩大授信额度。这种情况下,适合申请银行承兑汇票。
当然,这个结果是压缩研发中心的支出而得。腾达切走最大一块蛋糕,研发中心不得不忍饥挨饿降低设备试运行的频率,研发进度被迫降低。柳钧心头跟割肉似的,可是弹尽粮绝之下,他又能作何选择呢?他只能等新的贷款额度获批,以解研发中心断炊之急。
他这边慢下来的时候,东北那家公司却是新官上任。宋运辉有一天皱眉告诉柳钧,可能柳钧电脑里的资料泄露了,东北那家公司正召集各方人手做最后一搏,新任总经理来人来电对宋运辉信誓旦旦做下保证。“他们将合同扔开,直接撇开你。”这是宋运辉做出的合理化推测。
“根据合同约定,他们有理由在三个月付款期过后因不付款而中止合同。但他们可以得到前两期付款应得的分段研究成果。我在被搜去的主机上装的差不多就是那些内容,也是我北上向他们多次技术交底的内容。他们不会得到更多。他们估计也知道自己能得到多少,已得到多少,所以直接不问自取,懒得跟我交涉。”这就是崔冰冰给柳钧找的那位前辈给予的提示,“问题是,以他们公司员工的精神面貌,他们能完成最后一步质的跨越吗?”
梁思申在边上笑道:“老板你掉以轻心了。一家国企老总辛辛苦苦布局那么多年,结果在改制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人摘了桃子,你以为摘桃子的人能是寻常人吗?至于摘桃子的人目的是什么,目前我们只能从他最新的行为中寻找答案。”
柳钧倒吸一口冷气:“那人想好好运作工厂?其实那家厂的技术实力是很不错的,他们全公司如果换一种精神面貌的话……”
依然是梁思申道:“也不能一概而论。能把布局多年、上上下下根基扎实的老总撬掉的人,一般应该大有来头。可是大有来头的人多的是拿来头换大钱的机会,有几个是肯安下心来做传统产业经营的?所以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们与你竞争。”
梁思申信手拈来,跟柳钧举例说明大有来头的人篡夺一家大国企负责人的企图之多种可能,她让柳钧根据那家公司情况对号入座,以做出合理应对。就在柳钧被那些眼花缭乱的空手套白狼手法惊得瞠目结舌的时候,梁思申被丈夫领走了,留下柳钧两眼转来转去像个猫头鹰。
大有来头——不怕官司——不择手段——钱……柳钧脑袋里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与他签有保密协议的几位教授。东海一号分段项目研发工程量极大,即使有腾飞的工程师吃里扒外,也得北上做好几天才能将数据正确地导出去给别家,眼皮子底下的几个人,这方面的保密工作倒是可控,唯独那几位教授,若是他们违反保密协议,而对方又掩盖得好的话,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了。届时协议有个鬼用?
那就,腾飞什么都白干了,将亏本亏得吐血。柳钧的脑袋瞬间失血。不,不会白干,他们获得了方式方法,他们可以另寻其他产品的出路。柳钧不断安慰自己。可是,为了获得完全的方式方法,他必须继续投入,将研发进行下去,一直进行到底,做出产品,否则,半拉子的经验有什么用?继续投入……钱从何来?
前阵子与风投接触,你来我往谈了几个回合后,理念彻底不合,退出了,不过风投的私下说法是,传统企业太没概念。新的贷款也一时无法很快到位,可这不,北边来了一条狼。那条狼与东海集团签有合同,只要2007年底之前拿出产品,那么生意就是他们的,腾飞再努力都没用。而且那条狼若是先腾飞一步将产品研发出来,又先腾飞一步将涉及的技术全部申请专利了,那么腾飞即使坚持到底也没用,取得的经验将无法应用到其他项目上,否则就是违法。
柳钧怀疑他的脑神经不是短路就是揉成乱麻,好多想法,可好多绝路,越想越烦。他一个个地给教授们打电话,晓之以利害,唯有一位教授告诉他,那条狼已经联系过他,开价很高,他考虑到违约就拒绝了。唯一教授的话让柳钧对人性最后的几丝希望幻灭,都是一家大学的,那条狼不可能只找一个不及其他,而其他几个教授没告诉他,那还能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柳钧脑子里忽然冒出的是杨巡的办法,杨巡当年拿来对付他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他现在不知道多想向几个不守合约的人砸闷棍。
第二天,柳钧召集中心的研究人员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他如实告诉大家东海一号分段研发眼下面临的困境:几乎弹尽粮绝;而对手又异军突起以雄厚财力大挖墙脚;腾飞该怎么办,要不要投入巨资将项目继续下去,继续下去的结果,东海项目的订单也不会落到腾飞头上;若是对方挟巨大财力拔得先机,提前取得结果获得专利,那么腾飞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柳钧将问题摊开来,血淋淋地放在众人面前。不等大家有喘息的机会,柳钧自己先表了个态:“我不想放弃。”
可是大家都看得到柳钧空洞的眼神。众人鸦雀无声,无话可说。事实摆在面前,对手是已经掌握三分之二进度,又挖了他们墙脚的庞然大物,他们除了放弃,难道死撑到底,自寻死路?东海一号分段已经做了近两年,两年里面,项目是大家唯一朝夕相伴的工作。从感情而言,谁想放弃?可是理智上,不放弃难道自寻死路?他们拼得赢挖走墙脚的庞然大物吗?
“我们还有一条路,抢在对手前面。”柳钧又补充一句,眼睛却没看向大伙儿,而是不由自主地扭头对着窗外欣欣向荣的浓绿。要钱没有,几位主力外援又被挖角,抢在对手前面谈何容易?他全无底气。
沉默良久,团队主力谭工慢慢站起来,扔下一句“我放弃”,低头疾步冲出门去。却被门口的孙工拉住。孙工问柳钧:“可以与那边新老总谈合作吗?”
罗庆在门外反驳:“新老总不会没考虑过合作,他一定是综合分析了合作的成本,和他们自己单独继续研发的成本,以及成果共享对他们的不利,他们一定看到胜利在一步之遥,综合分析的结果是他们不需要我们。但柳总,我可以去尝试。即使是城下之盟,我们也要争取最良好的条件。我想知道的是,挖角能带走我们多少成果?”
“多到他们有足够理由决定不考虑与我们合作。”柳钧没脾气。
罗庆哑了。那还谈什么?
还是谭工,被孙工拉住的激动的谭工,忽然转身对着柳钧问:“我们难道一点儿优势都没有吗?我们起码上上下下熟悉这个项目,可他们得从头熟悉起。这就是我们的时间优势。”
柳钧平静地补充:“我还想到,他们缺乏一个权威来糅合协调各方技术人员的进度,有机调度
技术人员的工作,在这儿,这些事都是我在做。”可柳钧的目光和声音依然是空洞的,因为他相信,巨大的财力可以弥补很多很多。
“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谭工热切地盯着柳钧,希望老板给个响亮的回答。
但柳钧却是疲惫地道:“所以我不想放弃,我想办法去找钱。”
临时会议没精打采地结束,走出来的人全都没了精神。罗庆追着柳钧到无人处,直言不讳地道:“柳总,你今天这个会议是严重失策。你若是什么都不说,弄不好东拼西凑就把研发进度赶超对手了。可你现在这么一说,人心散了,队伍更不好带。”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我今天本意是鼓动大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激发那种悲情……我不行,控制不住自己了,我首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有什么急事特意赶来中心?”
“柳总,我建议你扔下所有的事,去休假三天。”
“还是先处理你的急事。你别管我,说吧。”
“要钱。”罗庆拉柳钧坐下,详细说明为什么要为这次竞标走后门。
柳钧一边听,一边就开始摸信用卡。这个项目他知道,与那种公司打交道,不掏小金库的钱走后门,似乎天理难容。但谁都知道现在即使个人柜台取款也有五万元限额,柳钧只能先打电话与银行柜台方面预约。罗庆等柳钧打完电话,奇道:“你拿三十万干吗,我估摸着那家有个十万可以打发了,毕竟我们产品的竞争力和价位目前在国内缺少对手。”
“你多拿五万,见机行事,务必把合同签下来。我需要这份大合同再与银行谈承兑。另外十五万我自己有用。”
罗庆立刻明白那另外十五万柳钧打算用到哪儿,但他还是拒绝再多要五万。与柳钧一起去银行,拿着十万走了。还是省省吧,这么大公司,扫扫屋角就能省好几万呢。从原来做公务员的时候考虑最多的社会效益和政治效益,到现在眼前只有经济效益,罗庆发现他所经历的这两个职位简直具有质的区别。可他相信他更有人味儿了。
随着罗庆成功签得合同,五天后,柳钧也成功获得银行新开的承兑汇票,那其实就是贷款。虽然只有三个月,可是三个月之后还可以再开,因为合同执行期得超过半年。他破例没有拿着承兑去腾飞财务部,而是挥着承兑先来到研发中心,召集大家看这一千万。他将小扇子一样的一叠承兑用力拍到桌面上,就两个字:“开工!”
众人一扫眼神中近一个月来的阴霾,欢呼着开工去了。柳钧拿着承兑去腾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越来越堕落,越来越主动积极地堕落。
唯有梁思申在柳钧落单时候提出疑问:“这一笔钱,够用?你真不打算放弃?”
“都已经做了那么多日日夜夜,我们是全身心投入,呕心沥血,我从没想过放弃。就像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即使缺胳膊少腿,明知活不长,可做父母的谁舍得放弃?产品与孩子完全一样,我们全中心的人不答应。”
“你究竟是企业的负责人,还是弟兄们的大哥?你明知放弃应该是最佳的选择,你们不过是在不合适的时机做了一件超过你们能力的事,放弃不是错。”
“我们已经看见山顶了。梁姐你参与的时间不长,你不会理解我们这种心情。不放弃,也是大家的心声。”
“你担心不担心工厂的人因为你厚此薄彼,跟你造反?”
“工厂早有怨言。我需要竭力平衡。”
“你这不是明知前面是火坑,还睁着眼睛往里跳吗?”
柳钧想了半天理由,却找不到合适的,唯有回答两个字:“是的。”
梁思申看柳钧如看神人。回家吃饭与丈夫说起,她觉得柳钧作为管理者,太意气用事。连宋运辉听着都满心纳罕,再三问太太是否听错,或许柳钧只是表个态,以安抚为东海一号分段操心近两年的工程师们,其实则是将钱暗度陈仓了。梁思申思来想去觉得这不可能是姿态,若是姿态,有个表态就行,这么全面恢复回头就损失大了。
“什么,他还没死心?”宋运辉手里的筷子在半空举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技术型管理人员的倔脾气上来了,好。”
“官话套话会害死柳钧,需要有人阻止他,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是一个理智的企管人员。”
“用不着,人的潜能在压力下会表现出爆发状态,柳钧年轻,受压。而且技术人员嘛,有点儿痴才出活。好,我相信他,到此为止彻底相信他了。我不也是痴人一个吗?为了个东海一号,这两年升官都放弃了,坚守在小半岛上吃海风。”
“可人家说你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柳钧跟你不一样,他挥霍的是他自己的钱,他没那实力挥霍。”
“你完全是以一个投资客的眼光看柳钧,然而一家公司的实力除了其眼前的盈利能力和盈利企图,还有很多因素,腾飞因为那个研发中心而非常优质,缺的只是机会,一个可以让他们脚踏实地发挥实力的市场环境。社会不会永远那么浮躁的,改革多年来,竞争秩序已经良性了许多。”
“良性了吗?不见得,应是从冷兵器时代进化到核子时代,杀伤力只有更大。柳钧的腾飞只会变得更加像石块前的鸡蛋,如果他继续这么蛮干的话。”
“如果他真不要命地只因为无法放弃而继续研发东海一号,我很喜欢,我会资助他。我还是比较相信这种人手中拿出来的产品。我的东海一号需要的就是这种痴情种子。”
梁思申斜睨丈夫,做了个鬼脸:“哦,是不是做救世主的感觉很好?早不帮忙晚不帮忙,就垂死时候伸手,更显你身形凛然。”
宋运辉笑笑,不予反驳,家里嘛,让她去做老大好了。宋运辉只是叮嘱太太继续观察,看这几天内柳钧是做姿态,还是真抓。
腾达工厂的管理人员终于忍不住了,他们找到柳钧,要求加大工作负荷。好好的全新设备,却闲置几乎一半的产能,完全是因为流动资金跟不上。产能闲置,人员工作时间不够,意味着人均产值无法拔高,那是关系到大伙儿的切身利益——工资奖金啊。可今天又看到老板手里不是没钱,而是把钱投入到无底洞一样的研发中心去了,如此厚此薄彼,令工厂管理人员忍无可忍。柳钧做了近两个小时的思想工作,拿块黑布将良心蒙上,撒了很多谎,无非是要说明研发中心目前试制工作的一本万利。他看到腾达管理人员一脸的半信半疑,他索性拍胸让大伙儿耐心等三个月,三个月为期,很快就出结果。
当晚,柳家的餐桌也一本正经。崔冰冰得知柳钧打算将新得承兑汇票中的一半用到东海一号分段研发,也是筷子举在半空好半天,盯着柳钧默然。
“你高兴了,可是公司真正的投资人你爸呢?你问过你爸没有,你这是在把腾飞往死里折腾。还有我以权谋私给你拿出那么多贷款,万一,你想过我的后果没有?”
“阿三,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到理由向你解释,下午梁姐也问我理由,我说不上来。可是说真话,我无法不继续下去,我跟谭工他们一样,满脑袋都是东海一号,我们有很多想法需要继续验证,不继续的话……不继续的话……”柳钧又噎住,找不出说辞。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崔冰冰既不帮说一句,也不出言否定,而是默默地用眼神示意柳钧继续想,她一定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柳钧也想好好跟妻子解释,毕竟这是重大决定。可是他绞尽脑汁,总不能说不继续这等于收割他灵魂吧?正好外面大门被拍得山响,也不知谁不按门铃那么没规矩,柳钧本能地心头大惊,连忙跳起身开门去。崔冰冰也惊,将淡淡的小饭碗交给保姆,跟出去看,工厂大事小事不断,夜晚拍门声必定没好事。
却是谭工活蹦乱跳地站在门外,双手像捏着指挥棒一样舞动:“柳总,今天状态奇佳,你赶紧来看,我计算机仿真模拟输出曲线……像回事了。真的,这回再不是狼来了,你快去看。”说着就抓柳钧去实验室。
崔冰冰看谭工那么大一个男人挂着卡通人一样灿烂无邪的笑,大幅度地手舞足蹈,随口贤惠地问一句:“谭工还没吃饭吧?”
“吃什么啊,吃什么啊。”即使柳钧已经跟上,谭工依然一只手抓住柳钧手臂往实验室拖,仿佛嫌老板走得还不够快。等崔冰冰转身进去飞快拿一盘南瓜饼出来想给谭工充饥,两人早已走不见了。崔冰冰端着盘子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回来不急于吃饭,拿起手机给柳钧发一条短信,很简单几个字:“甭解释了,若不行,我养你。”
但柳钧根本就没听见短信提示,他和谭工等一帮人一起盯着计算机大屏幕,看仿真模拟演示。
“X条件群……嗯,这个在,这个为什么……好……好……好……有的……,然后Y条件群……”柳钧对这些模拟模块了若指掌,在谭工指点下,他一项一项地检验,而不是先看结果。等所有条件群都检视完毕,他心中已经明白灵感出现在哪儿,谭工在孙工、廖工的协助下,揪出一条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变量。这条变量一直是中心所有人心中的魔,都知道应该还有什么没考...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