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运辉想都没有想到,天上会忽然砸下一顶乌纱帽,又会正正地打中他的头。竟然没有一点预兆,也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他忽然被召到北京,破格提升一级,为厅局级副职。这是他本来以为两三年后才能发生的事,可就是那么忽然变不可能为可能了。
宋运辉听着将信将疑,如果真是什么破格这么回事,应该是在东海厂升总厂,行政级别升一级的时候同时升他,现在这个时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三不靠。但要说新领导赏识,那倒是没话说,他有这自信。可是前不久不是新领导才跟他推心置腹地谈了话,让他年轻人不能着急,再耐心等上两年吗,怎么忽然变卦了?
宋运辉百思不得其解,但帽子发下来他没有不戴的理儿,他接了帽子四处道谢,好好热闹一阵子才回。连虞山卿这个每天在北京混着的都吃惊,说现在国家用人果然大刀阔斧,不拘一格,看来国企又有新气象。但虞山卿又有些酸溜溜的,说宋运辉这顶乌纱帽是提高国产化率,夺他口中之食换来的。宋运辉不能不想到可能,也只能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提高国产化率的试点工作组需要大量联络工作,联络的其他方都是级别不低于他的,上面可能也有考虑到他不便展开工作的因素在里面。
他回到东海后,便将这一变动向省市两级通报了一下。又没想到,萧然的父亲竟然在下来考察的时候设宴邀请市里大员为他庆祝,对他青睐有加,要求全市各级倾力支持配合宋运辉的工作,支持东海总厂的运作。宋运辉对这一切一直找不出确切答案,他是个谨慎的人,因此便分外小心起来,竖起全身每一处感官小心探寻一切可疑动向。可即便是杨巡那儿,至今都还没有梁家动手的蛛丝马迹。
萧父走后,萧然便凑了上来,非要请上一帮市里工商界朋友,为宋运辉贺喜。宋运辉不想这么高调,但还是情面难拂,小范围吃了两桌。
转身第二天,杨巡来电,银行执行合同约定,虽然拖延了好几天,可最终还是结束收回贷款。杨巡还绝望地告诉宋运辉,银行人员到来的同时,萧然领着两位朋友进门跟他召开紧急股东会议,以60%股权持有人的身份宣布接管他的管理工作,踢他出商场管理层,因为萧然的参与,他一点反抗都没有。
宋运辉此时才恍然大悟,他的荣升背后,是梁家那双看不见的手。宋运辉知道,他此时唯有保持沉默。
但是宋运辉去探访了杨巡。傍晚的时候他没通知杨巡,直接从东海总厂去往杨家。在楼下看到杨家亮着灯,他犹豫了下,才用手机打杨巡的手机,但是那手机没人接。只得又打杨家座机,总算有人接起,但是直接就传来杨速急切的声音:“喂喂,谁,喂……”
宋运辉惊奇于杨速的混乱,打断道:“怎么了?杨巡呢?我宋厂长。”
“宋厂长,我大哥说出去散散心,结果饭没回来吃,电话不接,打BP机不回,我去几个常去饭店找,也没找到他。”
“小杨心情很不好?”
“是啊,所以我才担心,平常他不回家都没关系。今天股东会他气大了,我担心他一个人出事。”
“我在你们楼下,你想想他还会去哪里,我去看看。”
“谢谢你,宋厂长,你太好了。我也想不出大哥在哪里,该去的地方我都找了,没人。我现在心惊肉跳,又想电话来,又怕电话来。”
宋运辉想了想,道:“我到别处看看去。”
宋运辉没去别处,他找到寻建祥家,但是车到寻建祥新家楼下,他又没走出来,犹豫了会儿,便转头离去。他忽然觉得没什么可以对寻建祥讲。讲什么呢?他现在的境遇,在他看来都不是很合理,何况看在下面民众眼里,那都是讨骂的。他不想讨骂,但也不想勉强寻建祥口是心非,还是不讲算了。与寻建祥之间的距离拉开得越来越大,那感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已经越来越找不到可以跟寻建祥说的话,两个人,已经明显不是一个阶层。他宋运辉的现在,正是他和寻建祥过去唾骂的对象。宋运辉绕来绕去,还是连车子都没跳下,又绕回家去。
杨巡开完股东会议,便开车出去失踪。但其实他哪儿都没去,他开过崎岖山路,来到离城挺远的一处水库。到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连飞鸟都已回巢,天空中窜来窜去的都是蝙蝠。
已经是春天,夜风还凉,但空气中暗香浮动,头顶则是明明圆月,波光粼粼的水面时有活泼的鱼类挑起一波涟漪,应是很好的景致。但是杨巡坐在大坝上只会发呆。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强,可到今天才知道,他什么都不是。萧然领着两个人进门,他们还什么手续都没办,可他们只要开口,商场的控股权就轻易落到他们那些人手里。杨巡都不想抵抗,因为他很清楚,那些人可以很快地将工商手续办出来,让所有程序符合法规要求。他抵抗是徒劳,全无反抗,当场就向办公室全体宣布,以后商场的老大是李力和梁凡,大家未来听新老板指使。
而且,他已经听说萧然和宋运辉走到一起。他听申宝田说,昨晚萧然请客,庆贺宋运辉升级,而前不久则是萧然的父亲宴请宋运辉。对了,他们都是场面上的人,他们本来就该是一伙儿。
他还听那个李力和梁凡肆无忌惮地当着他的面议论商场,他们左一个“梁小姐”,右一个“小七”,杨巡想到,他们应该说的就是梁思申。原来梁家肥水不落外人田。他还看到,那个李力拿出梁思申最初核定的内装修设计图纸,呵呵,宋运辉还说梁思申不知情,这不,人家都已经把图纸送到李力和梁凡手里。宋运辉对梁思申终究是一往情深,事事卫护。
而梁思申,他原还以为她是天上的月。他默默想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走下高高的堤坝,去车上拿出电话打给遥远的梁思申。打出的时候才想到这还是凌晨,梁思申应该还在睡觉。但这时候梁思申已经接起电话,耳机里传来的是她睡意正浓的言语。
听见这么柔软倦怠的声音,杨巡一腔子的闷气没法出,只得竭力冷静地道:“你的梁凡和李力,把我的商场抢去了。今天,你做得好。”
但杨巡的声音还是阴寒,阴寒如周围的黑天黑地。梁思申在电话那端都能感受,顿时惊醒过来,针锋相对地回道:“对不起,商场的控股权本来就不属于你。你请记住,所谓资本运作,是以资为本,以资方为本,所有人都该尊重资金,尊重资方权益,不得错位。梁凡和李力的控股,只是实现资本权利的正常回归而已,请你正视事实。”梁思申骤然起身,一颗心咚咚地跳得厉害,脑子也一时使唤不上,不过好歹带着拖音把自己的意思囫囵说出来了。
杨巡很想吼回去,什么一套一套的理论,他也知道,他看过那些书。可今天萧然等的目的何止是资本权利的回归,他们根本就是要把他踢出管理圈,抢走他的心血。但是,这些跟梁思申说有用吗?说了恐怕还得再听她教训。他深吸一口气,将火气埋进肚皮,依然冷静得阴森森地道:“还有最后一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跟你说明白,反正事已至此,我说没说明白,你相信不相信都已经无关结局,你就当我图个嘴皮子痛快。我爱你,我根本没想过要害你,也没想过占你便宜。可事情已经做出来了,事实是我在占你便宜,这是我的恶习,是我的信用出问题,我没话好说,我道歉也道了,受罚也受了,没关系,是我错,我认错。但是我恨你阴一套阳一套,恨你们不把人当人。我每次最后都坏在你们高干子弟手里,这是第三次。前面两次我都爬起来,活得更好,这回我也死不了,你等着瞧。我告诉你,杨巡是打不死的,你们别想看好戏。最后,告诉你,你虽然对我赶尽杀绝,可我喜欢你的泼辣,你好样的,我总有一天会追上你。”
梁
思申眉头越皱越紧,杨巡到底想说什么,冲她发疯撒气?她才不怕。“我也告诉你,你信不信都无关宏旨。你可以对信誉无所谓,我不。在你我过去的合作上,我无愧于信誉。在对你的处理上,我也照样无愧于信誉,我说到做到。最后,我不欢迎来自你的联络。再见。”
“放屁。”杨巡对着已经传来挂断电话声音的话筒喝了一声,但是,心底深处,却是已经承认,梁思申说的话不是放屁。为什么?就为她一向说到做到的良好信誉。再反过来说,梁思申现在何必骗他,骗他对她有个好印象,对她有什么好处?一点用都没有,她理都不想理他。那就是说,梁思申早已放弃,对他彻底地漠视。就跟……若干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戴娇凤也是彻底放弃他,走得无影无踪。她们对他都无丝毫留恋,连踩他一脚都不肯。
杨巡本来有许多话想对梁思申说,可三言两语就被打得晕头转向,反而更显他的无理。一时全身闷气无处散发,不知不觉撒泼似的蹦跶起来,仿佛随着精力的消耗,全身的戾气也都消减了一般。他盲目地如没头苍蝇一般在堤坝上来回地跑,跟一只被撩拨的小白鼠似的。跑得一个看护堤坝的老儿吓得不敢出来吱声,担心这是哪儿来的精神病。
梁思申放下电话,越想越腻歪,但考虑到杨巡今天电话里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疯狂气息,她思虑之下,还是给宋运辉打了个电话。
“Mr.Song,杨巡目前情绪不稳定,我建议你小心接触,他现在反社会。”
宋运辉此时才回到家中,还没吃饭,一听这话就道:“你接到杨巡的电话?他下午股东会后失踪,音信全无,大家都在找他。难道他打电话去威胁你?他说了什么?”
梁思申听出宋运辉言语里对此事深刻的担心和对她浓浓的维护,不由立马改了态度,道:“没有威胁,没有。但我听出他的情绪非常不稳,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敌对面,才来建议Mr.Song。另外,爸爸手里还有一把撒手锏,完全可以用梁大现在掌握住的账目控告杨巡非法侵占我的股本,让他进去坐牢。这对杨巡才是最大的打击。希望有人告诉杨巡,他应该用正确负责的态度为自己的错误担负起责任,而别一再用无赖行径妄图蒙混过关。”
虽然梁思申加以否认,但是宋运辉却敏锐地从梁思申的话里找到他问询的答案,一张脸顿时阴了下来。“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对不起,Mr.Song,因为我的事一再牵连到你。可你现在千万别亲自找他去,你会触霉头。”
梁思申可能受到杨巡威胁的事实,让宋运辉自己升官杨巡倒霉的内疚之心减了不少,他打个电话让寻建祥好好找找两个市场和一个商场的角角落落里有没有猫着一个失落的杨巡,便丢开手吃饭,不再时不时打一下杨巡的手机看接不接。如果不是因为考虑到杨巡还真可能在失踪情况下做出疯狂举动,他现在管都不想管。
他这时已经异常恼火,对于梁杨两人的合作,他应该说是旁观者中看得最清楚的。最初杨巡都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可杨巡最终歪用梁思申的善意,这本就让宋运辉非常失望,而现在杨巡又找上梁思申去威胁,更让宋运辉看到,杨巡以前做小账不是因为个体户的没有规矩,而是存心看梁思申讲理而捡软蛋子捏。
过会儿,寻建祥打电话来,向宋运辉借车,说手机终于有人接,但是个水库管理员,那水库管理员说杨巡跟发疯一样地在堤坝上跑了近一个小时,现在终于累倒在地,口吐鲜血,像死人一样。宋运辉暗骂一声,摸出钥匙自己开车,因担心夜晚山路不好开,寻建祥等不大摸车把子的路上闯祸。他去杨家捎上杨速,飞车赶去水库,将满襟鲜血、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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