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的哀求。
“不不不。”贾斯汀从椅子上滑下来。他半蹲着挪向她,手指触摸着布满灰尘的东方风格地毯,就像一只在墙上爬行的苍蝇。“你也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了,尼娜。不然你就会失去这个女黑鬼。让我看看,尼娜。让我看看你的念控力还剩下多少——如果你是尼娜的话。”男孩的五官扭曲成一副狂野的面具,这个橡胶玩偶的脑袋仿佛正在看不见的火焰中融化。
“不。”娜塔莉说,站起了身。卡利挡住了通向门口的路。马文绕过沙发转角,刀刃从他半握着的手中划过,带出黏糊糊的鲜血。
“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了,尼娜。”贾斯汀低声说,二楼传来有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拍打床铺的声音,“不然这个女黑鬼就得死。”
狂风先于暴雨袭来,疯狂地摇晃着棕榈树,将棱角锋利的碎石倾泻在树叶和树枝上。索尔连忙跪地,双臂抱头。树叶如同成千上万只爪子一样撕扯着他。闪电将暴风中的混乱场景定格,然后连缀成一串频闪画面,接踵而来的霹雳仿佛在他周围树起了一道坚硬的高墙。
索尔迷路了。他蜷缩在一大片蕨类植物之下,躲避风暴。他努力在混乱的夜晚中寻找方向。他已经来到盐沼,但接着就迷了路。他本以为自己进入了丛林的最后一段,结果跋涉了一个小时后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奴隶墓地。一架直升机从头顶呼啸而过,探照灯灯柱扫来扫去,亮度之强,丝毫不亚于身后的闪电。
索尔钻进蕨类植物的更深处,他不知道自己在盐沼的哪一边。几个小时前,他重返奴隶墓地之后不久,那个长发高瘦的傀儡从倾倒的墙后阴影中突然跳出来,对索尔又撕又咬。疲劳和恐惧令他头晕目眩。索尔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一根可能用来支撑墓碑的生锈的铁棍——试图抵挡那个男孩。铁棍砸在男孩的脑侧,划出一条长长的切口。男孩晕倒在地。索尔跪在他身边,摸到了他的脉搏,然后跑入丛林。
索尔刚刚躲到盐沼后面的柏树林里,直升机就又飞来了。它从树冠上方二十英尺的高度飞过,在狂风中努力保持着平衡,但螺旋桨的轰鸣已经被狂风的呼啸盖住。索尔并不担心直升机。在风暴之中,直升机是一个很不稳定的射击平台。他甚至怀疑他们看不见他,除非他在开阔地里被逮住。
索尔不知道为什么太阳还没有升起。他觉得自从遭受折磨以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就算是十几个夜晚连在一起,现在也该结束了吧。他感觉自己已经奔跑了一个世纪。索尔蹲在柏树下喘着气。他深呼吸了几次,盯着自己的腿脚,似乎有人用剃须刀片在上面狠狠刮过一样。恍惚间,他不无自嘲地想象自己正穿着红白相间的条纹袜子和深红色的鞋。
风忽然平息了,在暴雨来袭的短暂宁静中,索尔抬头望天,用希伯来语喊道:“喂!你还为我准备了什么样的玩笑?”
柏树林外,一道亮光从水平方向射向他。索尔起初还以为那是闪电,然后又怀疑是降落后的直升机的探照灯,但不一会儿他就认识到两者都不是。在柏树林外是狭窄的海滩,在海滩之外是大海。巡逻艇正在用探照灯搜索海滩。
索尔不顾被探照灯发现的危险,径直朝海滩爬去。隔离区这一侧唯一的海滩位于岛的北端。他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他很想知道,自己曾多少次与海滩相距仅几码,结果却迷失了方向,返回了沼泽和丛林。
这里的海滩十分狭窄,宽只有十到十二英尺。海滩之外就是拍打着岩石的大浪。在短暂的宁静降临之前,浪声都被风声和雷声掩盖了。索尔跌跌撞撞地跪在沙地里,眺望着大海。
海面上至少有两艘小船,大功率探照灯射出的亮白光柱在海滩上扫来扫去。闪电瞬间照亮了两艘船,索尔看到它们距离岸边不到一百米,船上手持步枪的黑影清晰可见。
一道光柱沿着海滩和树林朝索尔的方向靠近,他连忙跑进丛林,在光柱即将照到他之前,扎进蕨类植物和高高的草丛之中。他趴在低矮的沙丘后面,思考自己所在的位置。直升机和巡逻艇的出现表明,巴伦特和其他人放弃了用傀儡进行游戏,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已经知道他们要抓的是谁。索尔的出现可能在他们中间制造了混乱甚至不和,但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低估敌人的智力和韧性对自己绝没有好处。索尔曾在赎罪日战争进行得最焦灼的时期飞回以色列,他深知自满往往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索尔沿着与海滩平行的方向狂奔,在厚密的灌木丛中奋力穿行,不时被红树林树根绊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朝正确的方向跑。每隔一两分钟,灯光就会从他旁边扫过,或者,直升机就会沿着海滩飞过。每当这时,他都会立刻扑倒,身体紧贴地面。他知道,他们已经认定他就在岛的这一小片区域内。他在逃跑途中没有见到摄像机或传感器,但他确信巴伦特和其他玩家肯定会动用一切技术手段记录这场恶心的游戏,同时避免出现一个聪明的傀儡在岛上躲藏数周或数月。
索尔被一条看不见的树根绊倒,张开双臂前扑,脑袋撞在粗树干上,头没入六英寸深的沼泽黑水之中。他趁自己还未丧失意识,连忙侧翻,抓住一丛叶缘锋利的野草,将自己拽向海滩。鲜血顺着脸庞淌下来,流入嘴中,味道同腥咸的沼泽水差不多。
这里的海滩更宽一些,但没有塞斯纳飞机降落的那片海滩宽。索尔发现,如果自己一直藏在树丛里,就永远找不到潮汐通道和小溪。在噩梦般的沼泽和丛林中,就算他经过了那里也未必会察觉。倘若那里离自己很远,而他又只能在丛林中穿行的话,他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才能抵达那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回到海滩上。
这一带聚集的舰船越来越多。索尔趴在一棵柏树的低矮树枝下,他可以看到四艘船,其中一艘还在不断靠近,距离岸边已经不到三十米,在风暴掀起的大浪中被高高抛起。现在开始下雨了,索尔祈祷这会是一场倾盆暴雨,将能见度降到零,并且淹死所有当地人,就像洪水吞没法老的士兵一样。但雨量一直维持在毛毛雨的水平,也许这只是风暴的前奏吧,但风暴也可能压根儿就不会来,天亮之后会阳光普照,索尔也将难逃一劫。
他在树下等了五分钟。每当巡逻艇靠近或者直升机飞过时,他都会蹲到海草或者倒地的树木背后。他很想放声大笑,很想站起身,在子弹击中自己之前的几秒里,痛痛快快地朝他们扔石块,咒骂他们。索尔蹲着继续等待,窥见另一艘巡逻艇在雨中驶过,掀起的羽状水柱拍打着海岸,形成一道盐水帘幕。
身后的丛林中穿来巨大的爆炸声。索尔一开始还以为那是正在逼近的雷击,但他立刻听到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呜呜声。他知道搜索者肯定在从直升机上扔炸弹,以其威力推断,绝不是手榴弹那么简单。索尔感受到从沙粒深处和柏树树枝传来的震动。随着爆炸声越来越响,震动也越来越强。索尔猜测,他们正沿着海滩投弹,深入丛林二三十米,落弹点间隔六十到八十米。尽管飘着雨,火药味还是沿着他右边的海滩飘了过来。索尔意识到,如果风暴还是仍然来自东南方向,那根据火药味传来的方向可以得知,他现在已接近岛的北端,但仍在东北端附近徘徊,没有到达塞斯纳飞机的起飞点,距离潮汐
通道四分之一英里以上。
要想沿着海滩边的丛林开辟出一条通往潮汐通道的路的话,至少需要几个小时。而要想寻找一条穿越沼泽的捷径,他注定会再次迷路。
南面两百米的地方,巨大的爆炸撕裂了夜空。一群苍鹭尖叫着从隐蔽处飞起,消失在夜幕之中。然后,他听到有人发出痛苦的尖叫,声音拖得更长,也更凄惨。索尔怀疑这是某个傀儡发出的。但也可能是他身后巡逻的警卫被直升机上投下的炸弹误伤了。
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呼呼声愈发清晰尖厉,索尔推断直升机正在从南面逼近。海面上传来了嘟嘟嘟的自动武器射击声,那是巡逻艇上的人在沿着海岸线朝丛林中随机射击。
要是自己穿着衣服就好了,索尔想。冷雨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在他身上,他的腿和踝关节都剧痛难忍。一低头,他就能看见自己皱缩消瘦的腹部,瘦骨嶙峋的苍白双腿,以及因为恐惧和寒冷而缩小的生殖器。这样的光景让他没有信心跑出去同敌人战斗。此刻他更想洗一个热水澡,穿上几件厚衣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在奔涌的肾上腺素的驱使下,他的身体已经亢奋了几个小时。现在肾上腺素退潮了,他的身体开始被后遗症折磨。他感到冰冷、迷茫、惊恐,似乎只剩下一具躯壳。所有的感情都被抽离,除了恐惧;所有的动机都已丧失,除了没来由的原始生存欲望。总而言之,索尔拉·斯基又变成了四十年前在大坑里劳动的那个人,只是少了年轻时的旺盛精力和对未来的希冀。
但索尔知道,区别还不止于此。他抬起头,望着威力越来越强的风暴。“我是自己选择来这里的!”他用波兰语对着天空放声大喊,全然不顾追捕者是否会听见。他举起拳头,但没有舞动,只是高高地紧握着,如同在向上天宣告自己毕生的信心和对敌人的蔑视,或者仅仅表示他已经听天由命。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举动意义何在。
索尔跑过柏树丛,左转越过最后一片海草,冲进开阔的海滩中。
“哈罗德,到这儿来。”吉米·韦恩·萨特说。
“等一下。”哈罗德说。监控室只剩他一人。尽管安装在地面的摄像机没有再捕捉到重要画面,但在岛北端外海的巡逻艇上还有一台黑白摄像机,在正向树林投掷成型炸药和凝固汽油罐的直升机上还有一台彩色摄像机。哈罗德觉得摄像效果简直糟透了——他们真的需要给直升机上的摄像机增加一个运动拍摄稳定器——两个屏幕上的图像上下左右不停地晃动,让他恶心想吐。但他得承认,他们在烟火上的投入远远超过了他和威利制作的任何一部电影,几乎达到了科波拉《现代启示录》片尾烈焰狂潮的水平。哈罗德一直觉得,科波拉在倒数第二版中将凝固汽油弹场景剪掉简直是疯了。虽然最终剪辑版中,这一幕被偷偷塞了回去,但他依然十分不满。早知道今晚有这番好戏,哈罗德肯定会预先准备两台运动拍摄稳定器和一部移动式摄影机座台——他会把这段影像用在将来的电影里,即使这意味着他必须写一部充满火药味的剧本。
“快来,托尼,我们都在等你呢。”萨特说。
“马上就来。”哈罗德说,又往嘴里投了一把花生,然后喝了口伏特加,“从无线电通话的内容判断,他们已经在北面包围了那个可怜的浑蛋,这会儿正在焚烧该死的丛林……”
“快点!”萨特怒斥道。
哈罗德看着福音传教士。另外四个玩家已经在游戏室里交谈了大半个小时。从萨特的脸色看,肯定出了什么非常严重的状况。“好。”哈罗德说,“我来了。”他离开监控室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显示器里都出现了一个正沿着海滩奔跑的裸体男人。
游戏室里的氛围也十分紧张,分毫不输于电视屏幕里的大屠杀。威利坐在巴伦特正对面;萨特走到德国佬旁边;巴伦特双臂抱胸,看上去非常不开心;约瑟夫·开普勒在长玻璃窗前来回踱步。窗帘被拉开了,雨水顺着玻璃窗滑下来。借助一波波闪电的光芒,哈罗德瞥见了外面的小橡树路。隔着多重玻璃和厚密的墙壁,也仍然听得见隆隆雷鸣。哈罗德瞟了眼手表,现在是凌晨零点四十五分。他不知道玛利亚·陈是否还被关押着,也不知道那些助手有没有被释放。他打心眼儿里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贝弗利山。
“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托尼。”C. 阿诺德·巴伦特说,“坐下吧。”
哈罗德坐了下来。他怀疑巴伦特——更有可能是开普勒——会宣布他的岛俱乐部成员资格被取消了,他自己也要被取消生存权。哈罗德知道,同巴伦特、开普勒或者萨特比拼念控力的话,他绝无胜算。他压根儿不指望威利会帮他。受死之前,哈罗德忽然领悟到,或许就是威利利用那个犹太人给他设了一个局,好让他丧失岛俱乐部的信任,从而被消灭。但为什么呢?哈罗德想,我对威利怎么能构成威胁呢?我被消灭了对他有什么好处?除了玛利亚·陈,这座岛上没有一个女人是他可以使用的。隔离区南面的大约三十个警卫都是亿万富翁高薪聘来的免控者。巴伦特费不着使用自己的念控力来消灭托尼·哈罗德,只需要摁下按钮就可以了。“好吧,什么问题?”他无力地问。
“你的老朋友波登先生为今晚带来了一个惊喜。”巴伦特冷冷地说。
哈罗德眨了眨眼,看着威利。他猜想这个“惊喜”的前提是他得去死,但又拿不准威利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们只是建议修改一下岛俱乐部的活动日程。”威利说,“C. 阿诺德和开普勒先生不赞同我们的提议。”
“那太荒谬了!”开普勒从窗边大声说。
“安静!”威利呵斥道。
开普勒闭上了嘴。
“我们?”哈罗德傻兮兮地问,“我们是谁?”
“萨特牧师和我自己。”威利说。
“原来我的老朋友詹姆斯同波登先生许多年前就是朋友了。”巴伦特说,“真是始料不及的有趣转折啊。”
哈罗德摇摇头:“你们知道这座该死的岛的北端出了什么事吗?”
“知道。”巴伦特说,他从耳中取出一个比助听器还小的肉色耳机,拍了拍用一根细线连在上面的球形麦克风,“但同我们讨论的事情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你也许会觉得很荒谬,但在你进入执行委员会后的第一周,你就掌握了决定性的一票。”
“我都不知道你们他妈的在讨论什么。”哈罗德说。
威利说:“我们在讨论将岛俱乐部狩猎活动扩大到……呃,适当的规模,托尼。”
“扩大到全世界。”萨特说。福音传教士满脸通红,蒙着一层细汗。
“全世界?”
巴伦特讥笑道:“他们希望操控傀儡国家,而不是傀儡选手。”他说。
“国家?”哈罗德重复道。一条闪电击中了小橡树路外的某个地方,偏光玻璃窗霎时暗了下来。
“该死,哈罗德。”开普勒忍不住嚷嚷起来,“你难道只知道在那儿重复别人说过的话吗?这两个想要玩大的,大到没边了。他们要用导弹和潜艇来玩,灭掉一个国家就得一分。”
哈罗德靠在桌边,瞪着威利和萨特,说不出话来。
“托尼,”巴伦特说,“你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建议?”
哈罗德点点头。
“波登先生从没同你提过这件事?”
哈罗德摇摇头。
“你认识到自己的一票多么重要了吧。”巴伦特静静地说,“这将在极大程度上改变我们年度娱乐活动的主旨。”
开普勒哈哈哈地笑了,但笑声很不自然,“这将把这个狗娘养的该死世界都毁掉。”他说。
“是的。”威利说,“很有可能。但也可能不会。不管怎样,这将带给我们超凡绝伦的体验。”
哈罗德坐进椅子里,“你们在耍我吧。”他好不容易才用沙哑的嗓音说出几个字。自从成年后,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声音说话。
“我们很认真。”威利平静地说,“我已经向大家展示过,即使安保等级最高的军事设施也可以被轻松攻破。巴伦特先生和其他玩家也早就明白,要对国家领导人施加影响是多么容易。我们只需要取消时间和规模上的限制,就能让游戏有趣无数倍。游戏进入……呃,白热化阶段后,我们可能需要旅行,还需要找个安全的聚会地点。但我们相信C. 阿诺德可以提供这些服务,对吧,巴伦特先生?”
巴伦特揉了揉面颊,“当然。我们之所以反对,并不是因为资源不足,甚至不是因为这种规模的比赛将消耗难以想象的时间,而是因为这么长的比赛时间里,将对资源和人力造成极大的浪费。”
吉米·韦恩·萨特放声大笑。数以百万计的信徒都在电视上听过他的这种笑声。“克里斯蒂安教友,你不会认为你将永远享用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吧?”
“不。”巴伦特轻声说,“但仅仅因为我不能享用这一切就将其全部摧毁,我认为这是没有道理的。”
“但我认为有道理。”威利断然道,“我们已经提出动议了。吉米·韦恩和我投了赞成票,你和懦夫开普勒投了反对票。托尼,现在你投。”
哈罗德吓得跳起来。威利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我弃权。”他说,“你们他妈的都别烦我。”
威利一拳头砸在桌上:“哈罗德,该死,你这个热爱犹太人的浑蛋。给我投!”
哈罗德感觉一双巨钳仿佛夹住了他的脑袋,钢夹板嵌入了颅骨。他抱住太阳穴,大张着嘴,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住手!”巴伦特呵道。钳子松开了。得到解脱的哈罗德几乎再次尖叫起来。“他已经投了。”巴伦特说,“他有权投弃权票。因为没有获得多数票,动议被驳回。”
“不。”威利说,冰冷的灰色眸子后面仿佛燃起了蓝色的火焰,“因为没有获得多数票,所以我们的动议被冻结。”他转头看着萨特,“你说呢,吉米·韦恩,我们能不能冻结这项动议?”
萨特满脸是汗。他盯着巴伦特脑袋右上方的一个点,说:“拿着七枝号的七位天使就预备要吹。第一位天使吹号,就有雹子与火搀着血丢在地上。地的三分之一和树的三分之一被烧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烧了……
“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仿佛火烧着的大山扔在海中。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
“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烧着的大星好像火把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
“第四位天使吹号,日头的三分之一,月亮的三分之一,星辰的三分之一都被击打……
“我又看见一个鹰飞在空中,并听见它大声说:‘三位天使要吹那其余的号,你们住在地上的民,祸哉!祸哉!祸哉!’
“第五位天使吹号,我就看见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坑的钥匙赐给它……”萨特停下来,喝光了最后一滴波旁威士忌,静静地坐着。
巴伦特问:“这意味着什么,詹姆斯?”
萨特似乎突然从幻想中惊醒。他从白色西装外套的胸袋中取出淡紫色丝绸手帕,擦了擦脸,“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停步不前。”他用沙哑的嗓音低语着,“敌基督就在这里。他终于现身了。我们能做的只是谨遵《圣经》的教诲,见证降临在我们身上的苦难。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巴伦特双臂抱胸,微笑着问:“那我们当中,谁是你所说的敌基督呢,詹姆斯?”
萨特狂乱的目光在威利和巴伦特身上扫来扫去,“上帝助我。”他说,“我不知道。我已经将灵魂献给了他。但我真的不知道。”
托尼·哈罗德推了一下桌子,椅子朝后滑去,“这他妈的太荒唐了。”他说,“我要走了。”
“待着别动。”开普勒喝道,“在我们解决这件事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这个房间。”
威利往椅背上一靠,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我有个建议。”他嘀咕着。
“说说看。”巴伦特说。
“我建议我们下完这一局棋,巴伦特先生。”威利说。
开普勒停止踱步,先是瞪着威利,然后又瞪着巴伦特,“棋?”他说,“什么棋?”
“是啊,”托尼·哈罗德说,“什么棋?”他用一只手揉了揉闭上的眼睛,看见了用象牙雕刻的自己的脸。
巴伦特笑道:“波登先生和我已经通过信件往来下了几个月的棋了。”他说,“一项无伤大雅的消遣。”
开普勒有气无力地靠在窗户上:“哦,全能的上帝啊。”他说。
“阿门。”萨特说,他的目光再次飘忽起来。
“几个月。”哈罗德重复道,“几个月。你是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特拉斯科、海恩斯、科尔本……都只是你们下的该死的棋?”
吉米·韦恩·萨特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声音,既像在打嗝,又像在大笑,“若有人拜兽和兽像,在额上或在手上受了印记,这人也必喝神大怒的酒;此酒斟在神愤怒的杯中纯一不杂。他要在圣天使和羔羊面前,在火与硫黄之中受痛苦。他受痛苦的烟往上冒,直到永永远远。”萨特又发出了那种古怪的声音,“它又叫众人,无论大小、贫富,自主的、为奴的,都在右手上或是在额上受一个印记……它的数目是六百六十六。”
“闭嘴。”威利温和地说,“巴伦特先生,你同意吗?棋已经下到终局,我们只需要坚持下完。如果我赢了,我们就扩大……比赛的规模。如果你赢了,我就会满足于现在的安排。”
“我们在三十五步的时候中止了比赛。”巴伦特说,“而你的形势……呃,并不乐观。”
“是的。”威利咧嘴一笑,“但我会玩下去。我不需要再下一局。”
“那如果这盘棋陷入僵局呢?”巴伦特问。
威利耸耸肩,“如果是僵局,那么算你赢。”他说,“而我要以压倒性优势取胜才算赢。”
巴伦特望着窗外的闪电。
“千万别理会他的一派胡言。”开普勒嚷道,“他疯了。”
“闭嘴,约瑟夫。”巴伦特说,然后转向威利,“好吧。我们下完这局棋。我们就用棋盘上剩下的可用的棋子下?”
“我万分赞同。”威利的脸上漾开了笑,露出完美的假牙,“我们转移到一楼去如何?”
“好的。”巴伦特说,“请稍等。”他拿起耳机,又听了一会儿,“这里是巴伦特。”他对着球形麦克风说,“派一队人上岸,立刻干掉那个犹太人。听明白了吗?很好。”他将耳机放在桌上,“一切就绪。”
哈罗德跟随他们进入电梯。走在他前面的萨特突然一个趔趄,转身抓住了哈罗德的胳膊,“在那些日子,人要求死,决不得死;”他急切地凑在哈罗德面前低语着,“愿意死,死却远避他们。”
“滚蛋。”哈罗德说,挣脱了手臂。五人一道默默乘电梯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