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想通了就能出来。怎么了?”
“你不开口,他哪儿敢出来,连胤禛都不敢轻易去看他。”岚琪把酒壶挪开,不给他再饮,且见他没胃口了,就让人来把东西收走,洗手漱口,一切都如寻常一样。外头那样天翻地覆了,永和宫里还是那么宁静,玄烨再如何身心疲惫,总还有安心之所。
岚琪见梁总管送来奏折,便让再点蜡烛来,一面亲自为他摆下笔墨,一面说:“你若拉不下脸,我和胤禛说一声可好?让胤祥别再关着了,把他府里的妻儿都要吓坏了。”
玄烨翻开折子,拿笔蘸饱了墨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早有算计,应道:“随你,可朕不会再重用十三,往后阿哥们封王封爵,也不会有他的好。你对胤禛说,有本事的,就等将来把朕亏欠胤祥的,通通亲手还给他。”
岚琪皱眉:“做什么要这样委屈那孩子?难道那些不如他的兄弟,将来还能捞到王爵?胤祥那么好,心地善良做事正派,怎么就不如人了?他不是答应了你,绝不会告诉胤禛你已经选了他吗?”
玄烨不耐烦地在岚琪额头上敲了一下,说:“是你说的,朕既然丢不开这江山,就硬硬朗朗地扛下去,朕还想再做十几二十年的皇帝呢,难道是你嫌烦了?”
“混说什么?”岚琪嗔道,但听着玄烨的话,似乎又明白了。
“朕既然还要做皇帝,阿哥们早晚要重新当差,太子的事朕也要给个完整的交代。”玄烨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看完一本奏折,利落地写下批语,继续道,“日子还长着,十三不如意,胤禛和旁人比就总会差那么一口气,他只有内敛低调,才能不卷入任何是非。不是朕要委屈胤祥,是胤祥必须为胤禛牺牲,若胤禛能有出息,照着朕的安排走下去,来日指点江山时,就能好好报答他的兄弟。亲王贝勒,值几个钱?”
“胤祥明白吗?”岚琪问。
“朕在木兰围场就和他说明白了,那孩子豪气云天,是胤禛的福气。”玄烨说到这些,不免露出笑意。他终究是向往兄友弟恭的亲情的,能看到兄弟和睦谋正事,心中无比安慰。倘若老八、老九他们在一起,不做那些歪门邪道的事,也必然会被他看重,可偏偏他们先走错了路。
岚琪心中总算踏实了,眼睛看着皇帝的笔在奏折上利落地写下批语,明明心中想着要再斟酌斟酌才开口,可不自禁地就问起了:“胤祯怎么办,那孩子……我怕他走错路。”
玄烨手里的笔停了,抬眸道:“你安心,只要咱们一道看住他,就错不了。他是我们的儿子,骨子里就是好的。”
岚琪抿了抿唇,轻声问:“若是十四比胤禛强呢,皇上心里真的就认定了老四?”
玄烨淡淡一笑:“那小子一门心思争,他是有本事也能干,可真让他争到了,他往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胸中无大丘壑,负担不起江山的承重,做皇帝,可是很憋屈的。”
说着苦笑,指了指岚琪道:“是你宠坏的。”可见不得岚琪瞪他,又笑,“是,是咱们一道宠坏的。”
他们俩平静亲热地说话时,外头风雪已越来越大,少见初雪如此霸气。今年的冬天,仿佛和近来朝廷皇室里的事一样,一切都来得毫无预兆。
那之后两天,皇帝连着下旨指责大阿哥心思歹毒、不忠不孝,命工匠把大阿哥府邸的围墙筑高加固,门前派侍卫看守,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真真是除了没把大阿哥投进大牢,可眼下的处境和坐牢没什么两样。
而皇帝因接连被儿子们气着,龙体大损,眼下飘雪入冬,他便要迁入畅春园休养,偕妃嫔数人一道入园子,预备腊月里才回紫禁城侍奉太后过节。
但是岚琪没有即时随圣驾入园,她许了要到慈宁宫祭扫,环春已经安排下日子,正好在皇帝入园后一日,便央求玄烨让她晚一天过去,玄烨自然答应,派人叮嘱胤禛亲自送母亲到园子里之后,圣驾便先行离宫。
岚琪这边精心准备祭奠之物,因非生忌死忌的日子,只是她自己想来祭告,内务府的人原要安排人手伺候娘娘,岚琪一概回绝,只让永和宫的人搭把手,预备到那天,也只带着环春打扫殿阁。
且说慈宁宫自从太皇太后西去,皇帝将几处祖母住过的屋子原样拆迁去了太皇太后陵墓,空着的地方至今没动过,慈宁宫里看着反而有些萧条。玄烨曾说预备这几年着手重建,毕竟是祖母住过的地方,不能有落魄样儿,正好岚琪这一次来祭扫,之后就预备选日子动工。
皇帝离宫第二天,岚琪清早便起来焚香沐浴,在永和宫挑选了干干净净的小宫女捧了祭品,与环春一路往慈宁宫来。这里早有人等候德妃,帮着开了门,众人设香案供奉祭品后,便纷纷退了出去。
岚琪跪在蒲团之上,转着指间的佛珠默默祝祷,将这些日子的事,都告诉太皇太后知道。大半个时辰后,环春才上前搀扶主子起身,说道:“门外放了笤帚,奴婢随您一道清扫殿阁。”
岚琪活动了一下腿脚,便等环春取来笤帚,两人按着殿阁的主次一一清扫过来。每到一处,都会和环春说说留下的回忆,当年胤禛还在襁褓里睡的屋子,仍是从前的模样。
到了苏麻喇嬷嬷从前的屋子,岚琪亦是一阵感慨。环春过去推开窗户,忽然闻到一股子酒味,她朝屏风后看了眼,惊见一个大男人歪在那里,吓得她花容失色。
岚琪听见动静过来,亦是唬得不轻,而那人被惊醒,睁开猩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们。
而此时此刻,胤禛被匆匆喊进宫,侍卫们告诉他,咸安宫里的二阿哥不见了。
胤禛到咸安宫时,二阿哥的福晋已等候在前殿,她的衣着不再如做太子妃那会儿华丽隆重,但朴素简单中透着尊贵。咸安宫里的一切井井有条,若不说,只怕谁也看不出这是囚禁人的地方。
“昨晚二阿哥说要一个人睡,我和侧福晋都没在身边,早晨起来就发现他不见了,咸安宫上上下下都已找遍,大概是出去了。”二福晋很平静地说着,淡淡地看了眼胤禛,又道,“若是能把二阿哥找回来,四阿哥能不能网开一面,暂且不要禀告皇上?如今宫里宫外事情那么多,再横生枝节,二阿哥又要惊恐害怕,他出去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我看他只是闷坏了。”
胤禛沉声道:“若无事,自然不会去打扰皇阿玛静养,万一有什么……”
“四贝勒。”胤禛话音未落,外头有侍卫匆匆而来,见二福晋在跟前,一时收住了声,凑到四贝勒耳边低语。胤禛越听眉毛皱得越紧,与那侍卫不知说了什么,侍卫便退下了。
“找到了吗?”二福晋问。
“二哥在慈宁宫。”胤禛面色深沉,“我额娘也在慈宁宫,今日本是额娘去祭扫慈宁宫的。”
二福晋显然有些吃惊,她是最知道胤礽对德妃的怨恨有多深的人,不晓得胤礽此刻是什么状态,不知他会不会对德妃做出什么不敬的事,心中正着急,但听胤禛说:“倘若二哥做了不该做的事,二嫂,就不能怪我无情了。”
“这是……自然的。”二福晋重重咽下一口气,心
底一片寒凉,胤礽真要作死,她也拦不住了。
胤禛匆匆奔往慈宁宫,早已有侍卫在这里,可他们本想进去带走二阿哥,但环春却拦在了宫门前,与他们道:“娘娘命你们等在这里,等二阿哥祭拜过太皇太后,自然会跟你们回咸安宫,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见四阿哥来后,环春也说了同样的话。胤禛满脸着急,不放心把母亲单独和二阿哥留在里头,环春劝他说:“您不信别人,还不信娘娘吗?”
比起慈宁宫门外焦躁不安的气氛,殿阁内却是一片宁静。胤礽跪于香案前,三跪九叩,起身后从德妃手里接过一束香供在香炉里,转身见德妃已经坐回蒲团上,他也坐回来,学着德妃的模样合十祝祷,默默念诵经文。
岚琪听得二阿哥念诵经文,睁开眼笑道:“二阿哥也会背诵经文?”
胤礽颔首,苦笑:“从前这些都是门面功夫,德妃娘娘大概不知道,我还是太子那会儿,每年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替皇阿玛去各处祭拜。可我每次都只是应付场面,回过头来想一想,到底要做些什么,一概都不懂,只是应个景而已。也从未悟过道,从未把佛家之言放在心里。”
岚琪笑道:“佛家讲究一个缘字,水到渠成,二阿哥不必太强求,便是从如今开始好好参悟,也来得及。”
胤礽摇了摇头,轻笑:“往后,我的确是有大把的时间,却不知有没有这份心,更不知来不来得及在有生之年参透。”
岚琪道:“禅学佛学何其之深,名师大家终其一生也未必参透,二阿哥并非出家人,何必执着于参透?”
胤礽问:“那修佛来做什么?”
岚琪悠悠一转手里的佛珠,应道:“劝人向善。”
殿内一时静了,能听见佛珠在岚琪手中轮转的摩擦声,她渐渐闭上了眼睛,默默念诵经文。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二阿哥说:“就快到了。”
岚琪睁开眼,问他:“到什么?”
胤礽说:“就快到四阿哥的生辰了,每年到他的生辰我都会被心魔折磨,像被千百只虫子在啃咬五脏六腑,今年比从前好多了。”
两处蒲团前后错开,岚琪坐在胤礽的身后,她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当年的小家伙,早已是有着宽厚背脊的大男人。他都三十五岁了,曾经在岚琪看来遥不可及的年纪,如今却想能再回到当年该多好,可太子恐怕这辈子,连想都不愿再想起这一年。
岚琪一时记不起自己三十五岁时在做些什么,可她却清楚地记得二十一年前胤禛生辰时,太子协助索额图放出了疯癫的温贵妃,太皇太后受到惊吓自此一病不起,也是从那时候起,玄烨和太子之间结下了梁子。那时候太子才十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做出那么狠的事。
“二十一年了。”胤礽背对着岚琪,传来的声音仿佛是哭了,原来他也清晰地记得那个日子,岚琪看到他的肩膀在颤抖,好一阵后才继续道,“皇阿玛当年为什么不责罚我,为什么不在当年就废了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受二十一年的痛苦?”
岚琪却冷声问:“难道皇上对你的父爱,都成了错吗?”
胤礽伏在地上抽泣着:“他是故意要折磨我吗?是不是?”
岚琪说着,轻轻一叹,起身到香案上又供了一束香,转身俯视坐在蒲团上的胤礽道:“皇上从没想过要折磨你二十一年,反而一直费心地爱着你,保护着你。虽然他现在也后悔没有在当年就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让你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可是二阿哥,皇上从没有怂恿你作恶,也没有强迫你堕落。你做错事,不是因为你皇阿玛不爱护你,向善还是行恶,都在你自己心里,这二十一年,更不是你皇阿玛在折磨你。”
胤礽痴痴地看着岚琪,三十五岁的大男人,眼泪如雨般从脸颊滑落。他咽喉被堵住了似的,说话十分艰难,岚琪依稀听得出他在说:“从来也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从来没有。”
岚琪心头一软,想到当年钮祜禄皇后寝殿里那融化的雪兔子,想到那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母子情,还有皇后那一封没有送给玄烨的信,一时悲从中来。
钮祜禄皇后是极好的女人,她爱着玄烨,爱着玄烨的孩子。若是她还活着,太子必然会得到好的教养,至少他不会变得让玄烨痛心疾首。是太子无母的悲哀,更是玄烨的悲哀。
“那年,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皇阿玛来审我……”胤礽失魂落魄地伏在地上哭泣,岚琪可怜他,想伸手去搀扶一把,门前突然有身影闯了进来,急促地喊了声:“额娘。”
门外的胤禛实在等不及了,终究不顾环春的阻拦冲了进来,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动静,天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若是母亲有一点儿闪失,他必要杀了胤礽。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意外至极,母亲安然无恙地站在香案边,二阿哥却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胤禛一时怔了,不知怎么才好。
岚琪走到儿子面前,与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额娘没事,你把二阿哥送回咸安宫吧。额娘下午就去畅春园,这事儿我会和皇上讲,你把额娘送到畅春园,就不必进去了。二阿哥累了,在这里冻了半宿,回去请太医给他瞧瞧。”
“额娘真的没事?”胤禛上下打量母亲。
“没事。”岚琪满心安慰地看着他的儿子,这个当初在玉泉山差点儿被那拉贵人掐死的孩子,地震时被孝懿皇后用柔弱身躯挡住花盆救下来的孩子,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了。
胤禛便过去将二阿哥搀扶起来,外头有侍卫跟进来,见二阿哥虚弱无比,一左一右将他搀扶出去。胤禛细心,吩咐道:“用轿子把二阿哥送回咸安宫,这样走回去,像什么样子。”
环春进来陪岚琪将余下的殿阁又扫了一遍,而后收拾香案。主仆俩宁静平和地做罢一切,就要走出慈宁宫时,岚琪回身再看一眼,眸中含泪道:“好像还能听到太皇太后喊我一声岚琪。”
皇帝在畅春园优哉游哉住了两天,精神气色俱佳,对待皇子们,也渐渐有了好脸色。而岚琪比大臣们更先知道,皇帝要众人推选一位皇子做新太子,但他的目的并不是选太子,玄烨说他不会再立太子,这一次的事,是另有目的。
九月里太子被废,十月里大阿哥被幽禁,宗亲大臣们都累了,怕是心思也倦怠了。皇帝说该有些新鲜事让他们提提神,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臣子看一看,这江山是谁的,这天下有多大。
大概的事,岚琪略略知道些,具体就不清楚了,也不明白玄烨说十一月该有的是什么事。但那晚云雨后说起白天慈宁宫的遭遇,说到太子可怜,玄烨当时叹:“朕问过他,是否愿意再以太子的身份为朕做一件事,他答应了。”
至于木兰围场里,太子为何要扒拉在皇帝的帐子上,玄烨说太子那晚本想埋伏在外头等着捉闹了好久的鬼影,看看是不是大阿哥要设计害他,甚至准备若遇上大阿哥,就对他动手。鬼使神差到了御帐旁,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那么划拉开了帐子,先看看父亲在里头做什么。
这么巧合又奇怪的事,岚琪听得不可思议,玄烨说他也不信。可是太子这么说,无论怎么问他都是这么说,想想当时除了风传的鬼影外,没有其他蹊跷的事,似乎也是真的了。
至于鬼影是十四阿哥倒腾出来的,为了吓唬大阿哥和太子并挑唆他们的关系,这事儿玄烨说他知道。说大营里接连几天出那么奇怪的事,胤祯却不冲在前头张牙舞爪的,他身上就一定有问题,只要派人盯着他,就什么都知道了。而太子出事那晚,胤祯的确是带兵去边防巡视,和他不相干。
皇帝的这几句话,让岚琪事后想起来时,总禁不住要晃神。玄烨对一切都了若指掌,女人也好,大臣皇子也好,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与其和他博弈或想要欺骗他,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向他索取,十四那孩子从前什么都敢要,玄烨才那么宠爱他。可是沾染了人情世故,在朝堂里行走了几年,他反而开始像个大臣似的,开始和父亲玩心思。
想到太子哭诉当年放出温贵妃吓唬太皇太后,一直在等父亲的责备和惩罚。如果当时他就不再是太子,或付出沉重代价,也许人生的路就不会走偏。岚琪想到小儿子这次在木兰围场装神弄鬼,却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心里就不免担心胤祯会不会步太子的后尘。她急着与玄烨商量,皇帝却说:“等下一件事之后,朕自然有话对他说。咱们说好了一起看着他,怎么会让他走偏?”
十一月上旬,皇帝安养之后,逐渐恢复朝政,畅春园里终日有大臣出入,皇子们也重新开始为父亲办差,女人们在园子里,不免有些闲得慌。玄烨怕岚琪闷,让人接来岚瑛住进园子里,好让她们姐妹说话解闷。
岚瑛和玄烨见过一次,小姨子如今已是年过三十的娇美妇人,做姑娘那会儿就不拘小节。如今在家母老虎似的,性格愈发张扬,玄烨每次见她,都被逗得大乐。
岚瑛更矫情地隔得老远和皇帝说话,玄烨让她坐近一些,她便挤对自家姐姐说:“回头有人吃干醋,妾身可承受不起,亲姐妹也做不成了。这么多年了,还总说皇上喜欢妹妹,不喜欢姐姐的话。”
岚琪则怒:“谁爱理你们。”
自然玩笑归玩笑,分寸一点儿不能少,玄烨便是喜欢小姨子进退得宜,要她在畅春园住一阵子,好好陪陪岚琪。
那日圣驾离去后,岚瑛在门前张望了会儿,跑回来就跟姐姐抱怨:“万岁爷为了哄你高兴,就不顾别人家的日子,眼瞅着年底了,哪一家不忙呀?偏把我找来,家里的事都撂下了。”
岚琪笑骂:“你爱走就走呗,谁还留你?”
妹妹却猴上来,笑嘻嘻说:“如今阿灵阿在理藩院如鱼得水,家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不得把姐夫哄高兴了,帮衬我家老爷?”
岚琪拧了她的嘴,笑道:“你一张口说话,就是算盘珠子的响声,喘气儿都看准了时机。”
妹妹没正经地说:“我哪儿有姐姐这么好福气,阿灵阿那老家伙,从前总爱偷腥,弄得身子虚亏,如今都不怎么好了。姐姐就有福气了,万岁爷把你带在园子里,想干吗干吗,我不想留下哪里是惦记家里的事,是怕碍着皇上和姐姐的好事。”
“你再胡说八道,我让太监把你架出去打板子。”岚琪伸手要打,妹妹抱着她的肩膀笑悠悠说,“瞧瞧你气色多好,都是女人家,谁还不懂?我们是亲姐妹,又不是和什么娘娘那样客气地称一声姐妹,有什么不可说的?”
岚琪不理她,岚瑛只管缠着瞎闹,到底是亲姐妹,在一起无话不说,这阵子时不时就绷着神经,被妹妹闹了几天,岚琪也放松些了。可本打算要妹妹住到月底才走,钮祜禄府里却来人说家中孩子病了,岚瑛不得不回去照应,这日搜刮了岚琪一些好东西,才心满意足地离了瑞景轩。
绿珠几人送瑛福晋出去,路上说说笑笑,可半路却叫清溪书屋的太监拦下,那太监指着不远处亭子说:“万岁爷在那儿喝茶,请瑛福晋过去坐坐。”
她大大方方到了圣驾前,笑着说:“皇上还是把娘娘也请来喝茶吧,回头妾身可说不清楚。”
玄烨嗔怪:“都要做婆婆的人了,还总爱胡闹,你坐下,朕与你有要紧的话说,你好好听着,回去传给阿灵阿。”
岚瑛听见正经事,立刻收敛笑容,在石凳上浅浅坐了,认真听皇帝吩咐。玄烨见她如此,更加放心,便道:“之前你曾进宫向你姐姐探口风,外头大臣都在选人拥戴,你们家不知跟着哪个好。”
岚瑛尴尬地笑:“娘娘可是骂过了,皇上这会子要算账?”
玄烨笑道:“是有新账,你回去和阿灵阿说,十阿哥是他亲外甥,没有帮外人不帮自己人的理,十阿哥和八阿哥要好,他帮十阿哥,自然就是帮八阿哥了。”
岚瑛不懂,摇头问:“皇上,四阿哥、十四阿哥,还是妾身的亲外甥呢。”
玄烨失笑,故意虎了脸说:“和你姐姐一样黏糊,朕要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哪儿来那么多话问?”
岚瑛怕真把皇帝惹急了,赶紧答应下,就是忍不住要问:“皇上,便是阿灵阿,也一门心思想支持四阿哥,也许四阿哥在您眼里不是最好的,可她是姐姐的儿子,在我们眼里就是最好的。您如今让阿灵阿去支持八阿哥,只怕人家八阿哥还未必肯信他。”
玄烨笑:“说得不错,你回去一并转告阿灵阿,不用他去巴结八阿哥,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拥戴他就好。阿灵阿是聪明人,过些日子,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岚瑛答应下,起身行礼要告辞,临走还不忘嘀咕一句:“亏得娘娘侍奉皇上几十年,您说话总是这么深奥,说半句留半句,娘娘她到底是怎么猜皇上的心思的?”
梁总管过来为瑛福晋引路,正好听见这句玩笑话,乐呵呵道:“娘娘和万岁爷,可是心有灵犀,万岁爷便是不张嘴,娘娘都知道万岁爷的心思。”
玄烨嗔了句“要你多嘴”,可终究是笑眯眯的,要岚瑛早些回去。
待瑛福晋离园,紫玉和绿珠这才回瑞景轩,将方才半路上福晋被皇上叫去喝茶的事说了。岚琪虽不至于乱想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的事,可猜得到该是玄烨有什么事关阿灵阿的事要嘱咐岚瑛。以往都是让自己传话给妹妹,这次绕过了自己直接对妹妹说,倒是有些奇怪。
但这晚玄烨就来为岚琪解惑,告诉她要阿灵阿那么做的目的,之所以不从岚琪这边传出去,是另有事要岚琪去做,就不要她多费心了。
皇帝说得平静从容,像是根本不在乎那些事之后的结果,可见岚琪很不安,玄烨便道:“让你出面去说,不过是想叫外头的人放松警惕,他们自然会觉得,你是希望那些人拥护胤禛或胤祯。你若是觉得这么做是害了八阿哥,就算在朕的身上,和你不相干。更何况,朕要你做的事,还有什么对错?”
岚琪颔首答应,但问:“我自然会去说,只是觉得略狠了些,皇上这样一直打压八阿哥,不怕那孩子……”
玄烨轻笑:“他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可他如今却觉得朕离不开他了。朕最恨结党营私,大臣们抱团并不是什么大错,可抱在一起算计怎么摆布皇帝,就该死了。”
“该死”二字听得岚琪一惊,可玄烨却握了她的手说:“你放心,朕答应过皇祖母,绝不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