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今日好像在屋外听壁脚,您可要留神当心些。”
翊坤宫里,当昭妃听说,皇帝许诺要册封乌雅氏做皇后时,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怒而将一桌子的茶碗盘碟都扫在地上,吓得宫人们心惊胆战。
数日后,昭妃坐在寝殿内看阿灵阿送进来的信函,看罢就让冬云端炭盆来烧了。这几日因见主子阴阳怪气冬云都不敢多嘴一句,这会儿却听昭妃冷冷吩咐她:“那老婆子说来的话,照样儿地传出去,外头已经准备好了,一等宫内谣言四起,便要大做文章。我倒要看一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让一个小宫女上位。”
果然不出几天,安宁许久的后宫,突然风波大起,连苏麻喇嬷嬷都不曾想竟敢有这样的谣言,惴惴不安来禀告主子,太皇太后听罢怒道:“钟粹宫都是什么奴才在,这些话必然是她们传出去的,通通送去慎刑司拷问,看还有哪一个敢胡言乱语。”
可她老人家怎么也没想到,不等她这里收拾几个多嘴多舌的奴才来压制歪风邪气,这事儿竟迅疾传到宫外。大臣们更仿佛是早有所准备,奏折谏言一夜之间纷至沓来,矛头直指乾清宫里年轻的皇帝。眼下正是三藩吃紧的时候,竟又添出这一桩立后风波。
“他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去。”太皇太后怒不可遏,在慈宁宫内指着苏麻喇嬷嬷责骂,“你瞧瞧,让你们劝他悠着一点,一个个都只管纵容,如今又要我赔上老脸去应付那些亲贵老臣吗?”
苏麻喇嬷嬷忙劝道:“您千万别动气,您若真不管,皇上如何招架得住那些亲贵们的口舌,您可是皇上唯一的靠山哪。”
太皇太后沉下心来,盛怒之下实则满是心疼,一时眼圈也红了,沉甸甸道:“日夜盼他长成,就是希望他能有一天不再依仗我这个祖母,我这把年纪还能活多久?若是明日我便归了西,他失了靠山,难道就要从那金銮殿上下来吗?”
“主子,这话您说不得,这话太重皇上承受不起。”苏麻喇嬷嬷含泪恳求,“这话若叫皇上听见,只怕他要在殿门外跪上三天三夜都不能原谅自己,您还能疼哪一个,还不是疼自己的孙儿。”
“苏麻喇,我冷眼瞧着,这宫里终究还没有一个能让我托付皇帝的人。”太皇太后缓缓起身,走向佛龛,面对佛像合十祝祷,口中念念有词良久,方转身来说,“那小乌雅氏本以为不错,可如今看来,恐怕也是无福的。”
苏麻喇嬷嬷却道:“奴婢愚见,乌常在有无福气,便看这一回她如何应对,一时输赢不重要,要紧的是赢的人可有气度,输的人可有心胸。您这里不能撂下皇上不管,亲贵大臣们总还要帮着应付,至于宫里那几位,且看她们自己的造化。您说呢?”
且说此刻乾清宫里,年轻的皇帝一本一本翻看着那些显然不是仓促所成的奏折,千篇一律众口一词,字字句句无不咄咄逼人,只怕若不点头将钮祜禄氏送上后位,过些日子就该闹到乾清宫门前来了。
“可笑。”玄烨虽怒,却不至于因此失态。一来他想让岚琪成为皇后不过是个念头,大可不必在乎这些口舌;二来那些亲贵老臣不就是想看到他束手无策的模样吗?既是如此,岂能让他们遂愿。
“去查,查一查钟粹宫里哪一个如此厉害,那一日朕对岚琪说这句话,你伺候在门前也听不见,难不成那殿阁里还有暗阁藏了人?”玄烨目色犀利,吩咐侍立一侧满面愁绪的李总管,“好好查一查翊坤宫那位,别又说有人故意这么做,引导朕误会她。若不是她,朕就还她清白,若是她……”
“万岁爷。”李总管冒死打断了皇帝的话,“若是昭妃娘娘,就算了吧。”
玄烨神情大怒,但未真正发作。年轻的帝王早已有成熟心智,从那一日生擒了鳌拜起,他就再不容许自己被这些大臣左右操纵,可他知道李总管这一句“算了”,并不是要他认输。
玄烨冷然一笑:“你且去查,朕可以算了,但不能不明白。”
“奴才遵旨。”李公公总算松口气,想他堂堂大内总管,要查几句谣言的来源,实在易如反掌,吩咐手下得力的小太监四处查探一番,果然查出谣言出自翊坤宫,而翊坤宫里要听见钟粹宫的闲话,必然是钟粹宫里,先有了内贼。
环春、玉葵几人,是李总管亲自挑选送去的人,人品错不了,待喊来跟前细细问几句,便知道哪几个是鬼鬼祟祟的人。
两天后,慎刑司的人突然闯进钟粹宫,将王嬷嬷、小赵子、静堇三人捉了去。要说慎刑司是何等恐怖的所在,王嬷嬷几个挨几下板子就受不住,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招了。
这日下午,安贵人、惠贵人几个正在翊坤宫陪昭妃喝茶,近来宫内传言敏感,旁人都不怎么提,偏安贵人叽叽喳喳,昭妃娘娘脸上不好看,惠贵人忍不住劝她少说几句话。安贵人正要反驳,却见冬云匆匆从外头进来,与昭妃道:“乾清宫的人传话来,皇上请您去下棋。”
这些日子,昭妃天天都在等皇帝找她,如今算算他那里也该查清楚了,她当初决定做,就不怕玄烨查她,费尽心血,为的不过是再逼一逼皇帝。他们之间早没什么情分可言,那么即便撕破脸皮,她都要争一争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她钮祜禄氏坐不得中宫,旁人也休想入住。
这边厢,玄烨在暖阁明窗下摆了棋盘等人来。乾清宫里好几处暖阁,那一日与岚琪缠绵之处,他再不会与旁人相会。而那边原是皇帝时常待着的地方,故而昭妃今日来,李总管引着她换方向走,也让她觉得奇怪。
进门瞧见皇帝在拨弄棋子,正要行礼,玄烨已温和地笑道:“坐上来吧,不必行礼。”
这温和的笑容,昭妃多久没见过了?那一日皇帝来探她的病,偏偏她仪容不整,偏偏几位贵人都在,那时候还没有乌雅氏,倘若她能温存地和皇帝待上一会儿,哪怕看在她尽心尽力操持六宫事的分上,他们的感情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昭妃感慨万千,不及坐上暖炕,已然眼眶通红,玄烨瞧见便问:“你怎么了?”
“臣妾没事。”昭妃定了定心神,坐下来与皇帝下棋,她早不记得上一回和玄烨下棋是什么时候,每每回忆自己和皇帝的往事,都只有一声叹息。
钮祜禄氏是名门贵族,昭妃自幼所学,皆是为了他日成为后妃而做准备,不像乌雅岚琪只会做伺候人的事,连写字都还要皇帝一笔一画来教,她的贵重岂是一个小宫女能比的。
可就因为她的完美,在皇帝面前也始终端着尊贵,却忘了皇帝是个男人,男人喜欢的是可爱的女人,而不是规规矩矩的礼教尊贵。
便是这下棋,昭妃会不经意地步步险招不愿输给皇帝,可皇帝若真要好生切磋棋艺,自然会找兄弟或大臣来对弈,何须与自己的女人一较高下。后宫里下棋,无非是打发时间,彼此耍赖嬉笑图一乐,便是赫舍里皇后曾经也明白这道理,可是昭妃不明白。
玄烨并不真正厌恶昭妃这个人,相伴十年,一起度过那一段动荡不安的少年岁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厌恶的,是钮祜禄氏一族对皇族的倨傲不敬,而昭妃日渐被家族左右,早就背离了皇帝的心。
那天李公公求皇上算了吧,就是求皇帝周全这多年的情分,而今日玄烨请她来下棋,一来是要把谣言的事说清楚,二来也希望能消除彼此的误会。可事与愿违
,玄烨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盘棋输的人,竟会是他。
棋局过半时,玄烨见昭妃步步狠招,随口笑一句:“你是一定要赢了朕?”
骄傲的昭妃竟回答说:“臣妾的棋是家父所教,自幼只知下棋必要赢,不似旁人那样会哄人玩,皇上若喜欢那些哄人的,不如找乌常在来,臣妾退避。”
这样的话,换作谁听了都不高兴,玄烨眼下的脾气更是容不得这样的顶撞,想说的话一时也不愿再说,便撂了棋子道:“朕乏了,你跪安吧。”
昭妃也慌,颤颤离了炕,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福身行礼时竟再三说:“皇上要不要臣妾去请乌常在来侍奉?”
玄烨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冷笑道:“你若这般心胸涵养,也不至于在宫内传谣言,一个小小的常在能将你如何,你要这般陷她于不义?”
“难道不是皇上为了她,几次三番在人前不给臣妾脸面,难道不是皇上亲口说要册立一个小常在为皇后?”昭妃真真是疯魔了,竟含泪质问皇帝,“您还问臣妾,她能把臣妾怎么样?她若做了皇后,臣妾还有活路吗?”
“放肆!”玄烨大怒,瞪着昭妃道,“可见朕也不必费心思去查什么,也不必找他们来与你对质,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了,还有假吗?朕再问你,是不是你知晓了阿灵阿他们,联合他们送这些折子来逼朕?”
一摞折子被玄烨摔在了地上,更有几本直接飞掷在了昭妃的身上。昭妃已然泪流满面,低头看着散了一地的折子,越是悲伤越是迷了心窍,竟狠狠地说:“是臣妾又如何,难道臣妾受了委屈,还不能跟娘家说几句,皇上要砍了臣妾的脑袋不成?”
“呵……说得好。”玄烨的心彻底冷了,他竟然还试图和这样的女人消除彼此的误会,真真可笑至极。
“朕不会砍你的脑袋。”玄烨冷笑道,“朕要留着你的脑袋,让你好好看着,朕如何册封一个小常在做皇后,让你一辈子屈居人下。”
“皇上!”昭妃羞愤至极,脸颊涨得通红,痛哭道,“那臣妾,也不必苟活于世了。”言罢竟转身就朝梁柱撞上去。
玄烨手里早染过人血,却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撞柱身亡。当一声闷响后,年轻的皇帝脑袋一片空白,只看着昭妃软绵绵地顺着柱子滑下去,外头李总管和冬云急急忙忙赶进来,瞧见这情景,冬云一声惨叫便吓晕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昏迷的昭妃被抬了出去,玄烨终于回过神,吩咐李总管:“找太医给她看,救不活就提脑袋来见。”
所幸,昭妃并无求死之心,这一撞未下狠劲,她到底还是个明白人,妃嫔自尽,祸连全族,故玄烨之后也回过神,他晓得昭妃死不了。
可因此牵连出的麻烦,却纷至沓来,不管昭妃是生是死,乾清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前朝后宫都瞒不住。
太皇太后盛怒至极,称病不愿理事,唯有苏麻喇嬷嬷和太后前来翊坤宫探望,彼时昭妃已醒转,一见太后便泣不成声,问其缘故一概不言语,最后还是冬云战战兢兢哭着说:“万岁爷要册立乌常在为皇后,要我家主子一辈子屈居人下。”
苏麻喇嬷嬷闻言大惊,立即呵斥她:“胡言乱语,再敢胡说半个字,立刻拿你去慎刑司打死。”
太后连声叹道:“皇上这又是发的什么脾气。”
病榻上的昭妃越发哭得伤心,太后便留下安抚她。苏麻喇嬷嬷赶回慈宁宫复命,可回来却见皇上立在太皇太后寝殿外头,也不知来了多久,但不问也知道,是被他皇祖母拒见了。
“皇上……”苏麻喇嬷嬷上来唤一声,玄烨反冷冷地问:“她可死了?”
却是这四个字,叫太皇太后走出来听见,原本心疼孙儿站在外头,想着他们祖孙不能先生了嫌隙,正要出来喊他进去,偏偏听见这四个字,登时恼怒,指着玄烨骂:“赶紧出去,这慈宁宫是不配请皇帝来了,你但凡念我抚育你这些年,让我清清净净再多活几天。”
“皇祖母,孙儿何错?”玄烨跪下了,苏麻喇嬷嬷急得不行,想要劝,太皇太后却转身撂下话:“立刻送皇帝回去,他在这里跪着,是要逼死我吗?”
此刻,更有小太监来禀报,结结巴巴说:“外……外头……几位老大人求见太皇太后。”
玄烨起身怒斥:“让他们跪到午门外去。”
“皇上,不要再说了。”苏麻喇嬷嬷拉着玄烨往外走,让李总管好生将皇帝送回乾清宫暂时不要见谁,再三劝皇帝,“太皇太后身子不好,您再气她,真病了可怎么办?”
那天之后,前朝后宫皆不得安宁,玄烨竟有一日怒不可遏地当面呵斥老臣目中无人,这一下闹得人家要乞骸骨告老还乡,几个亲贵大臣还跑来慈宁宫哭诉,太皇太后面上赔笑安抚,背过人实则气得身子也打战。
“这件事,总要有人给台阶下,却不知谁能站出来圆了此事,皇上不服软是不行的,非要硬这一口气,到头来吃亏更大。”苏麻喇嬷嬷忧心忡忡,此刻正侍奉太皇太后喝药,有小宫女来禀告:“主子,乌常在在外头求见。”
太皇太后怒意横生:“她来做什么,还嫌眼下不够乱,来问我要中宫之位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主子何不见一见?”苏麻喇嬷嬷觉得,反正眼下什么平息前朝后宫的法子都没有,好久不见这小乌雅氏,才想起这件事的源头是什么,而源头那一人,竟平静地忍耐了这么多天。
“请进来。”苏麻喇嬷嬷吩咐着,不多久见瘦瘦小小的人缓步进来,恭敬地伏在地上行礼,抬起头时,只见满面憔悴,她咬了咬唇后说:“太皇太后,眼下宫里的事……都是臣妾的错。”
且说这几天,因事关岚琪,玄烨也忍耐着不见她,唯恐给她又加什么罪过,满心想着等过了这段日子,再好好补偿她的委屈,每日只闷在乾清宫,数日来竟未见后宫任何一人。
今日散了朝,虽仍旧满腔怒意不散,可到底还能静下心来处理朝政,上午更与裕亲王约定下月赴南苑大阅,心情才略好一些。这会儿在书架前,想选一本书送给岚琪念,忽见李总管匆匆进来,他蹙眉问:“翊坤宫又寻死了?”
李公公却道:“皇上,乌常在被太皇太后叫去慈宁宫,刚……刚传了家法……您快去瞧瞧吧。”
玄烨手里的书应声落在地上,缓过神的一瞬立刻冲了出去,吓得李公公吆喝太监宫女跟着伺候。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慈宁宫。
玄烨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时,只见几个宫女将岚琪摁在长凳上,边上一个粗壮的老嬷嬷挥着藤鞭往她臀上打。藤鞭划过空气的呼啸和抽在皮肉上的闷响,激得他五脏六腑剧痛,冲到太皇太后面前跪求:“皇祖母饶了岚琪,这不是岚琪的错。”
太皇太后神情冷漠,不曾看皇帝一眼,只道:“再打!”
那老嬷嬷已经手软,可畏惧太皇太后威严,咬着牙又抽下几鞭子,岚琪熬不住吭出声。玄烨急红了眼,冲过来要拦住这嬷嬷,太皇太后厉声呵斥:“放肆!皇帝,你可还记得祖宗家法?还记得你自己是谁?”
玄烨连声哀求:“皇祖母,孙儿知错,您饶了岚琪,求您饶了她……”
太皇太后却愈发盛怒,怒指老嬷嬷:“再打,重重打,问她还敢不敢魅惑主上。”
老嬷嬷不敢偷懒,又一鞭子一鞭子抽在岚琪的身上,她渐渐扛不住,连吭声的力气也没了,满头满脸的虚汗,衣裳都湿透了。
“万岁爷,您听奴才的话,离开吧,您再在这儿待着,太皇太后真要打死常在了。”苏麻喇嬷嬷和李公公上前来劝皇帝,使劲儿把他带出去,一路劝着,“您还不知道您皇祖母的脾气吗?您这样求,不是把常在往死路上推吗?”
皇帝一离了寝殿,太皇太后便示意老嬷嬷停手,不多久苏麻喇嬷嬷赶回来说:“主子,皇上不来了,皇上说他回乾清宫去闭门思过,求您开恩饶乌常在一条命,老臣们他亲自去安抚,封后的事再不敢提了,翊坤宫他也会去关心,他知道错了……”
太皇太后方舒一口气,立刻让苏麻喇将岚琪抱起来,自己也颤巍巍跟到她身旁,亲手抱过这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万分心疼地哄她:“疼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在这儿呢。好孩子,你这份恩德,我记下了。”
岚琪渐渐缓过气,睁眼看见太皇太后垂泪,又听了这些话,一时也悲痛难当,“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太皇太后抱着不许别人碰,一边让喊太医来瞧。
玄烨回到乾清宫,坐立不安,魂不守舍,一遍遍催李总管去问情况,好容易听说不打了,太皇太后还给宣了太医瞧,三魂七魄才算归了位。
“让朕静一静。”冷静下来,玄烨不想见任何人,只把自己关在了暖阁里。
而乌雅氏在慈宁宫遭太皇太后家法重责的事,很快传遍六宫,随之皇帝要册封她为皇后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一鞭子一鞭子打下的,是乌雅氏圣宠不倦的荣光,元宵一夜恩宠,突然而起骤然而落,不等春花烂漫,便已似颓然消散。
岚琪被送回钟粹宫时,已伤重不能起,太医跟着一起过来,可伤在那样的地方,她死活也不让看,一时僵持着。终究是苏麻喇嬷嬷奉命来看望,在太医的指导下,给清理了伤口上了药。
那老嬷嬷打得十分狠,衣裳不见破,却是几处鞭痕都破了皮,上药时岚琪疼得直哆嗦,眼泪将枕头湿了一大片。
苏麻喇嬷嬷很心疼,安抚着她说:“往后的日子,总还有太皇太后做主,那一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但您必须先忍耐着。太皇太后抚育皇上幼年登基,这一年一年地过来,何尝不是靠着忍耐。皇上终有羽翼丰满的时候,终有一日不用再看大臣们的脸色,您可要熬得住。”
“嬷嬷……我记着了。”岚琪含泪答应,今日主动去慈宁宫,便想着是这样的结果,她不懂什么经世治国的大道理,可她明白这一次的事,总要有一个人出来领罪,才能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才能堵上那些人的嘴。
苏麻喇嬷嬷离去后,盼夏扶着布常在来,布常在知道她的心意,可眼见打成这个样子,心疼得泣不成声,哭着说:“只怕你这样做,皇上不能明白你的心意,还要委屈冤枉了你,你何苦呢?”
岚琪伏在枕上,身上疼得她直打哆嗦,眼泪也禁不住落下,可内心却平静而坚毅,无论如何,这一次的事该压下去了,哪怕玄烨误会她错怪她,自此两人再不得见,哪怕她从此要在这钟粹宫里孤寂一生,她也不愿皇帝因为她遭大臣相逼,更不愿皇帝因为她而祖孙不和。
乾清宫内,李总管不放心皇帝长久地独自闷在暖阁内,冒死进来瞧瞧,却见万岁爷在桌前写字,他转身要走,玄烨喊住了他问:“伤得如何?”
李公公一早就派人盯着消息,忙说道:“伤得不轻,已经送回钟粹宫,因为伤在要紧的地方,常在不肯让太医看,僵持了许久才等苏麻喇嬷嬷去给上了药,这会儿怕是已经歇下了。”
玄烨手里的笔微微颤动,墨色凝聚在纸上,他放下了笔,掀过一张新纸,再问道:“真是皇祖母要打她?”
李总管忙跪下请罪:“奴才该死……实则今日的事,是乌常在求太皇太后这么做的,乌常在说她不受重罚,难平悠悠之口,所以……”
玄烨沉沉闭上了眼睛,再睁眼,便吩咐李公公:“让内务府停了她的绿头牌,今日起朕不再见她。”
李公公一惊,应着起身要走,皇帝又喊他:“那边一摞书送去给她,告诉她朕罚她在钟粹宫里念书写字,如今不得见,但日后朕再见她时,便要考她。”
“奴才遵旨。”李公公这才舒口气,过去捧起厚厚十来本书,可皇帝又说:“不必叫旁人知道,该怎么做,你明白。”
“奴才明白。”李总管答应着,想了想又问皇帝,“万岁爷,奴才这里可要留心钟粹宫?”
玄烨抬眸看他,迟疑良久方道:“留心着,不要叫人欺负了她。”
待李总管退下,怀揣着十来本书不敢假手他人,只管苦笑:这紫禁城虽大,也终有限,好好一对有情人困在里头,却再不得相见,皇帝说来日再见要考乌常在的学问,却不知来日是何日,更不知到了那一日,还能否有如今的情分。
这一晚,皇帝亲自前往翊坤宫探病,在昭妃寝殿内坐了很久才离开。帝妃之间说些什么话外头的人不知道,只是昭妃娘娘自那一日后,身子渐渐不好,太医往来频繁,医药不断,却始终不见利索。皇帝却隔三差五就来瞧一次,平日也打发人来问候,亲和之态远胜从前,偏偏昭妃无福消受,终日病恹恹的。
而皇帝那十来册书被送去钟粹宫时,已是乌常在挨打后过了大半个月。李总管是有分寸的,那节骨眼儿上多少人看着,他若走一趟,乌常在拿命换来的后宫宁静恐怕又要搅乱了,哪怕皇帝时不时问他,总也要拖上一些时日。
这日李总管来时,岚琪已经能下床活动,被环春搀着在院子里散步,瞧见李公公时都愣了,他们这钟粹宫,可是落寞好一阵了。
引至殿内说话,李总管将一摞包得齐整的书展开在岚琪的面前,温和含笑说:“皇上讲,罚您在钟粹宫写字念书,这些书都要看通透了,等看通透了皇上便来考您,答不上来的话,万岁爷那里还要再罚。”顿一顿又说,“原是当日就吩咐的,可奴才怕节外生枝,硬拖了这些时日才来,只求常在心里明白,您的心意,万岁爷都知道。”
岚琪怔怔地看着这些书,平静了好些日子,心头委屈又汹涌而至,但玄烨到底是懂了她的用意,明白她的苦心,她还有什么可求。
慈宁宫内,苏麻喇嬷嬷送太后离开,折回来时听见主子说要喝蜜枣茶。她记得那些日子乌常在调的很合主子的脾胃,自己试着调来一杯奉上,太皇太后果然摇头:“不是这味道。”
苏麻喇嬷嬷笑:“过些日子,请乌常在来侍奉罢,奴婢学不会。”
太皇太后颔首答应,转着腕上的佛珠,慢声说:“她自然不必永远沉寂在钟粹宫里,又没真正做错什么,皇帝也不曾将她禁足,养好了伤还叫多出来走动走动,闷在屋子里不见世面,人也就傻了。此外另一件事,也着人去办,就说我的旨意,虽然皇后大丧尚不足一年,但皇帝膝下子嗣稀薄,这才是皇室之重,让各旗选新人进宫。”
苏麻喇嬷嬷轻声道:“孝康皇后的侄女,可在年纪了。”
太皇太后问:“可是佟国维的女儿?是该来两个贵族家的孩子,别让钮祜禄家以为光他们家有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