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在飞流后颈处一劈,将其扛到肩上大踏步离去。
明德刚走,跟在他后面的甄平噗咚一声跪下了。
“宗主,属下有错。”甄平匍匐在地,不住地磕头,“刚才送画轴给少庄主时,属下多了一句嘴,说您好几天都没睡实,少庄主听罢就说‘他有办法’,接着他……”
“所以飞流没得痘疮,胳膊上的疙瘩只是虫咬的?”梅长苏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怎么咬成这样?”
“昨日少庄主让茯苓和半夏带着飞流和几个孩子去后山的树林里找蝉蜕,飞流嫌热卷了衣袖,故……”
蝉蜕为若虫羽化时脱落的皮壳,于夏秋两季收集,除去泥沙晒干后可入药,主治散风除热、利咽、透疹、退翳、解痉。
是知晓他身体不佳,所以……
想起明德在不胜其烦的情况下点了自己的穴道,梅长苏突然觉得蔺晨那么“和善”。
欺他不会武功?
这笔账他会要回来的,眼下……
“同去的孩子中可有人被少庄主留下?”梅长苏搓着指尖问。
甄平说:“没有。”
“据影卫回报的情况,你会留下他们吗?”梅长苏问。
“据影卫回报的情况,江左盟仅会收留、不会留用。”甄平答道。
梅长苏示意甄平起身,轻声一笑:“所以,少庄主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
甄平起身,却不敢抬头,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宗主,不知是不是巧合,才一天的时间,去捡拾蝉蜕的六个孩子已死了两个,剩下四人中还有一人突发重病,至今还昏睡着。”
“怎么会是巧合。”梅长苏悻悻地说,“这几个孩子做了什么事?”
“死掉的两个曾胁迫其他孩子交出蝉蜕。”甄平沉声说,“那个重病的孩子则是偷取其他孩子背篓里的蝉蜕。”
梅长苏揉着手指,冷声道:“剩下三个孩子干了什么?”
“一个没挖几个蝉蜕就跑去阴凉处休息了,一个挖蝉蜕的时候挖蘑菇玩,剩下一个倒是很认真,既没偷懒也没贪玩,可是超过了茯苓划定的范围。”
“懒惰,分心,不听号令!”梅长苏一针见血地道,“我身边也不会留这样的人。那么茯苓、半夏和飞流是怎么做的?”
“茯苓和半夏负责挖,挖出蝉蜕交给飞流,飞流用刷子将泥土刷干净放进背篓,虽然飞流在他们挖蝉蜕时也会跑开去玩,但只要超过三尺,半夏就会将他拉回来。而茯苓,看似专注,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遭的情况他都注意着呢。”
“包括知晓影卫盯着他们?”梅长苏眼尾扫了甄平一眼,明显看到甄平的额头有细汗渗出。
“今早儿茯苓拿药膏来,说是给蹲在树上的叔叔。”甄平尴尬地说。
“茯苓机灵不假,但影卫该受罚了。”梅长苏冷若冰霜,“连一个不会武的孩子都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要之何用?”
“我问过茯苓是怎么发现影卫的,茯苓说‘树的影子与树的形状不一样,且那棵树上没有鸟儿’。”
“从树的形状与影子判断是否有伏兵,呵呵,琅琊阁教出来的人,不可小觑。”梅长苏轻声说,“关于这件事,聂真叔叔也曾问过我,有什么办法来解决,可我直至今日也没想出来。”
“去人味、学鸟叫,然后像蜥蜴一样。”
“什么意思。”梅长苏问。
“茯苓说‘人身上有气味,而动物对气味很敏感,所以想隐藏在树上,先要把身上的味道去掉;学鸟叫,可吸引鸟儿过来;如蜥蜴……’”
“蜥蜴又名变色龙,能根据周遭的环境改变身体的颜色。而且,蜥蜴的身体扁平而细长,这种法儿只有少庄主才想得出。”梅长苏睨了甄平一眼,认真地说,“写信给黎纲,让他少吃一点。”
“……”甄平。
梅长苏揉着额头又道:“当年我亲临尚春堂,用一两银子请来沐蔺晨做我的大夫,今日我设下白水宴,不知能否请来璧秀山庄的少庄主。”
“白水宴?”
“晏大夫特地关照我,这几天别喝白水之外的茶水。所谓客随主便,设宴的主人既不能喝茶又不能饮酒,那客人亦只能喝白水了。甄平,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我先休息一下。”
“还不如请喝白粥呢。”甄平小声嘀咕。
“也可,但白粥太寒酸了,另加半根酱瓜。”
“……”甄平。
“甄平,据你对蔺晨和明德的了解,他们若提早知道我用白粥宴请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沐公子会先去大吃一顿,指不定会带上一篮子菜肴前来赴宴;少庄主会如何应对,属下无法揣测。”
“我能接受少庄主在离开时,将剩余的白粥和酱瓜带走。”梅长苏轻声嗤笑。
这一夜,梅长苏收获颇多。
最大的收获便是从明德口中知道了许多迂回的手段。
比如,讨喜某家主人不易,就转变方向讨喜深受主人信任的仆役。
两人说到这里时,梅长苏忍不住把目光扫向门外:甄平和黎纲是否会被人钻了空子?
可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没错啊。
像是知道梅长苏心中所思,明德笑意浅浅地道:“我和茯苓说了,与夫人成婚后,内院的婢子和仆役的选择由夫人决定。”见梅长苏皱眉,明德叹气说,“梅宗主不妨让晏大夫帮您挑选仆役。”
“这种事由黎纲负责,交给晏大夫……”或是和明德熟了,梅长苏脱口而出,几乎在说出口的同时,他想明白了明德的用意。
“晏大夫选的人定在黎纲提供的人员中。”梅长苏喃喃道。
“梅宗主,我解决了您的大麻烦,您怎么谢我啊?”明德懒懒地伸个腰,笑眯眯地说,“不如……”
“剩下的白粥和酱瓜,你可全部带走。”梅长苏头也不抬地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梅宗主不如把煮粥的人和煮粥的砂锅送我。”
梅长苏拿起手中的青釉杯直直地朝着明德扔了过去。
“呦,梅宗主别,别啊。这套茶具是夫人的陪嫁,很贵重的。”明德伸手将杯盏接个正着。
“讨厌一人却必须和他打交道要怎么做?”梅长苏轻声问。
“装病啊。”明德看向梅长苏,似笑非笑地说,“要是面子上挂不住,就说盟里的长老给您找了个凶巴巴的大夫,您不得不从。”
“四大长老压阵,顺便把晏大夫骂一顿,不错,这个借口真不错。”梅长苏轻叹道。
“不打扰梅宗主休息了。”明德起身将青釉杯塞进梅长苏的手中。
梅长苏将青釉杯握于手中,收拢的双手关节发颤:“我还想知道一些事情。”
“上琅琊阁啊,只要梅宗主付得起银子,琅琊阁定能给出答案。”
“多年前,有位赤焰大将因宠妾灭妻,你知晓多少内情?”梅长苏面无表情地问。
“上琅琊阁啊,只要梅宗主付得起银子,琅琊阁就能给出答案。”
“梅某身体羸弱,爬不上琅琊山。”
“鄙人没有听墙根的习惯。”
“汗血宝马两匹。”
“穷,买不起草料。”
“照殿红两坛。”
“夫人陪嫁的女儿红胜过天下所有美酒。”
“美女若干。”
“鄙人惧内。”
“免了少庄主所有欠款。”
“别,今生不还,来世加倍还!”
梅长苏起身温和一笑,拱手一礼:“请少庄主在三日内将所有欠债还清。”
明德咧嘴贼笑:“璧秀山庄和曲家产业都给梅宗主抵债吧!”
“为什么你总能坦然相对?”明德的从容和无所谓的态度让梅长苏皱起眉头,“是知道我不会接手璧秀山庄和曲家产业,还是和蔺晨一样皮厚如城砖?”
“不坦然也要面对啊。”明德笑道,“至于脸皮嘛,您高高在上,底层的活儿轮不到您,但您的手下定有扮成菜贩等探听情报的,您觉得他们的脸皮用来做什么?”
梅长苏微怔,他曾为少帅,但很多事亦需亲力亲为。曾有一次与卫峥扮成父子菜农前往镇子探听情报,那个时候的他根本没有考虑与卫峥扮成父子是否合适、扮成菜贩是否符合他的身份。
原来他是林殊时就没了“脸皮”。
“我早就放下了。”梅长苏轻声说,“也很久不去纠结。只是不理清楚事情的始末不甘心。”
“是阿晨让你来找我的吧。”明德斜了眼梅长苏,悻悻地说,“能查出这桩十余年前事情的,也只有琅琊阁有这个能耐了。”
“也就是说,你知道事情始末,或者你曾参与其中。”梅长苏也用余光扫了眼明德,面带微笑地说。
明德听罢,俊脸扭成一团,遂,拍案而起,愤慨地说:“梅宗主,都说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您这样算计人,像话吗?”
梅长苏重新斟了茶,慢饮一口,抿唇道:“兵不厌诈。”
“梅宗主不妨先等阿晨的消息,等他的消息来了,我再来和您探讨消息的真实性。”明德拱手行礼,沉声说,“我保证,您会听到一个不同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