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银两?
琅琊阁会好心到救了人,治了病,还送上银两?
可能吗?从来没听说过琅琊阁会往外送银子的。
如果是素天枢送的,半年前就能盘下转送,又何必等到今日?
姜旭、姜海虽为兄弟,年岁相仿,却因异母所出,二人的长相大相径庭。姜旭比起姜海约莫高出大半个头,且较姜海更为魁梧壮实。而姜海则从表象来看,更具书生气。
只是,身为异母的兄弟,到底流着相同的血,两人的品好极其得相似。不过才弱冠的他们,每人手上都戴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
“姜海,我可听说梅公子盘下的一家染坊原先是你名下的!”姜旭摸着板指不经意地道,“是西街哪家商铺来着?”
“我也听说,梅公子曾有意盘下你名下一家纸坊,只因你要价太高而作罢!”姜海轻蔑地看了一眼姜旭,冷哼道。
“只不过是比市价高了两成而已,哪里高了?总比你低于市价三成转手来得好吧!”
“你……!”
“够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铺子买卖也属正常,但这交易对象太过敏感,就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一个高于市价两成未得成交倒也正常,可姜海为什么要低于市价三成转让染坊?
“宗主,我虽以低于市价三成转让了铺子,可也与梅公子签下协议,日后所获赢利,我可得五成!如果宗主不信,我这就叫人送来契约书。”
有这等事?姜雄蹙眉看向得意忘形的姜海,正欲发问,却有门人来报,说是四大长老要见他,让马上过去。
“做事不干净,还要我来收拾残局!”姜雄狠狠地瞪了姜旭和姜海一眼,甩了下衣袖,大步离开了大堂。
这是第一次。
梅长苏闲坐案桌前,煮着清茶,听着聂铎和黎纲两个人的回报。
“嗯,好!”梅长苏轻声道,一切都按他预计的走向有了结果,只不过……
壶中的水倾泻而下注入茶盏,渐满。
他不能心软,不能因为杀了三个江湖杀手而心怀内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敌人。
沦为战犯,又有几人能存活?
“公子小心!”
聂铎收走了半满的茶壶,黎纲则欠身查看梅长苏被溢出的热水烫伤的手。
“没事!”梅长苏甩了甩微微泛红的手,轻声道,“一切都朝着我想的走,还算不错!”
“公子,剩下的人被长老们带走了,这,没问题吗?”聂铎问。
“人到了四大长老手上要灭口当然不易。”梅长苏轻声道,“有姜雄作保,要让姜旭给我个交代容易,但要将事推到姜旭身上,难!”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黎纲擦干了案上的水渍,接过聂铎手上的茶壶,为梅长苏重新斟上了热茶。
怎么办?
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蔺晨说一山容不得二虎,除去姜雄父子换取赤焰旧部在江左的安生,这容易。但要让四大长老将宗主之位交付于我……
“公子,您怎么了?”梅长苏长时间的缄默让聂铎心忧不已,“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去做,您尽管下令。”
“我……”梅长苏如同鱼刺在梗,艰难吐字,“我没想过会将兵法用在非战时;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命人去杀被俘的囚犯;我没想过在战时都没用过的借刀杀人,会用在无辜者的身上。”
“公子……!”
“可我等不及了,也没时间慢慢来……就算有时间,我也不能等。旧部们都在看着,如果我不能在短时间内在江左拥有自己的权势,卫铮帮我稳下的局面就会因我的无所作为而丧失。届时人心浮动,再要收回就难了。”
“公子,我们不会……!”聂铎、黎纲齐声道。
“……我第一次独立作战,手下士兵也不过百人,可这百人中真心服我的能有多少?”梅长苏抬头望向站立在他跟前的聂铎和黎纲,冷眸凝视正前方,“而眼下的情景和当年相比又如何?”
“……”
“当年,我是靠一场场胜仗让他们服我、从我、随我!如今虽非战场,但形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我不能在短时间内,在江左赢得一席之地,后果难料……!”
“公子……!”
梅长苏端起盛着淡绿色液体的茶杯,顿了半晌,悠悠一叹,继续道:“姜旭、姜海两兄弟瞒着姜雄做的歹事,你们可有按照我要求的传到彼此的耳目中?”
“已按着公子吩咐的办下了!”黎纲到底是在蔺晨铺子里待了一段时间,眼力要比聂铎来得敏锐,瞅着梅长苏手中的茶盏不再冒热气,忙道,“公子,蔺公子说过你体弱不能喝凉茶。”
“……嗯。”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却用手势和眼神阻止了黎纲要去替换热茶的举动。
“公子,说来奇怪,为何姜雄不愿见我们,连曾替姜雄做主允下接纳我们的四大长老都不愿见我们?”聂铎不忍梅长苏面带悲凉地对着凉茶发呆,抛出内心想了很久却没想明白的一个问题。
“不奇怪,历代江左长老只有在宗主不能议事或事涉宗主的情况下才会越权代为决定各项事由。只是这次,不知出于何故,长老们接管了盟内大额资金的调拨。”为了摸清江左的情况,他忍受了蔺晨一昼夜的“滔滔不绝”。
“公子!”甄平在门外低声唤道,“四大长老遣了人来,请您去江左盟的议事堂。”
“公子,四大长老是因为姜旭行刺的事情召见你吗?还是?”聂铎忙问。
“嗯。甄平,四大长老是暗中遣了人来吗?”梅长苏拧眉淡淡问道。
“是!仅派了一人前来传话,说是请公子从后巷离开铺子,盟下弟子在街口处备了马车!”甄平躬身答道。
“……好,聂铎,照事先安排行事!甄平,我们走!”梅长苏起身整了整衣裳,面无表情地道。
“公子……!”聂铎满头大汗,“能不能换个法儿,这……也太……!”
“要上演狗急跳墙前来灭口,只有两个方案。一是烧了这铺子,二就是在马车行驶过桥头的时候让马车散架,我落水!”梅长苏似笑非笑地看着部下,“烧了铺子我们没了居所也没法向蔺晨交代。你们说选哪个?”
“公子,您别胡闹!”黎纲急忙劝道,“马车散架就可以了,何必要挑着过桥头的时候,让马车散架,让您落水?”
“我落了水,才有借口回铺子,也才能让四大长老亲临铺子来看我。”梅长苏轻声道,“黎纲,去把蔺晨房内的字画摆设都撤了,换上我画的几幅书画!”
“公子,这事我会去办,可您这身体……!”
“无妨!”
“公子前些日子为了避免落水,还让蔺公子做了替身呢。可这会儿,怎么又冒出这念头!”黎纲压着声音小声抱怨。
“哎,黎纲,什么叫让蔺公子做了替身?明明就是他自己想要我,以对景琰的方式对他!护城河的水,总比江水好些。前日已过了仲夏,纵有些不适,也不会一病不起吧。”暮色降临,梅长苏挤出一丝淡然的笑容安抚着三位部下,“就这么定了,如果我真的昏昏沉沉叫不醒,牢记按照我稍早时候的吩咐行动!”
劝解失败,聂铎等人只得应了梅长苏任性的安排。
“金护卫,真的要等公子回来才能准备姜茶和热汤吗?”黎纲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心疼道,“等他回来,再煮姜茶和热汤起码要花三刻钟啊。现虽已入夏,但蔺公子不在,公子此举是不是冒进了点……!”
“如果连我们都不从,公子何以号令其他部众?”聂铎死死地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硬下心肠道,“按公子的吩咐去做吧!”
黎纲被聂铎的回话梗住,他顿时明白为何卫铮在接到梅长苏手书后,刚毅的脸上掠过惊讶、错愕、不信,却在愤怒地低吼几声后向素天枢抱拳言道:“卫铮全凭素前辈安排!”
远处马车最终融入了暮色中,聂铎率先折返院中,黎纲在无奈的叹气后关上了后院的大门。
小半个时辰后,在江左议事堂静候梅长苏的姜雄和四大长老接到了梅长苏因马车散架坠入护城河,被随行人等救起后折返铺中的消息。
“我先去看看!”一头未挽髻的银发,却身着一袭红衣。她是江左盟前任宗主的妹妹也是盟中唯一的女长老,喜长老。
二十多年前江左盟曾遭内乱,她的夫君在那场内乱中殒命。而那日恰好是她出嫁的日子……
披着嫁衣的她一夜白了乌发……
从此她除了红衣再无其他衣裳……
当听闻梅长苏遇袭,她瞬时回忆起她的花轿遭遇袭击的情景,当下命人准备了车驾,撇下姜雄和其他三位长老,赶往了早已歇业多日的聚宝轩。
一入店铺,就被引入内堂的喜长老冷下脸道:“黎管事,今日之事甚为遗憾,江左定会给梅公子一个交代,梅公子现在是否安好?”
“回喜长老,公子落水后即被救起,现已换了衣裳在房内休息!有金护卫陪在左右,应无大碍!”黎纲弓着身,恭敬地答道。
“哦……是吗?甄平身手倒快,据说不到半刻钟就把你家公子捞起来了!”喜长老虽一头银发,眉间却未有半条皱纹。此刻的她,光洁的额头上柳眉微拧,带着几分质问冷言道,“如此好的身手,怎么被人伏击就没半点的警觉?”
“金护卫已经因这事质问过甄平了,甄平说,当时察觉到有两波人分别伏击在桥岸两侧。他当时的注意力集中在贼人何时出手,却没想到他们的目标只是让马儿受惊,从而趁乱,让马车散架,这才导致公子落水……!”
“哦,这我倒没听堂口弟子提起!”喜长老环视四周,内堂除了黎纲一人,其余皆为自己带来的弟子,就连奉茶的赤焰旧部,也在送上热茶后,行礼告退。
“怎么不见甄平?”喜长老随口问道,“是去煮姜茶和热汤了吗?”
“虽然公子落水与甄平无关,但多少也是因他粗心大意所致,金护卫罚他去扎马步了。姜茶和热水还在煮着,有其他旧部看着呢!”黎纲一边回答一边暗自钦佩,公子厉害,喜长老所问的话,全被他料到了。
“就你们这些爷们能顾好姜茶和热汤?”喜长老不屑地冷哼道,“天气虽热,但你家公子可不同旁人,姜茶和热汤都要妥当准备。雀儿,去把我带来的紫姜和药包拿去厨房,用这两件东西将姜茶和热汤重新煮了!”
喜长老身后一位十四五岁年纪,身着藕色衣裳的丫鬟随即上前两步,微微屈膝道:“烦劳黎管事指路!”
“……多谢喜长老帮衬,黎纲感激不尽!”为丫鬟指了去厨房的路后,黎纲抱拳再次行礼。
如果提早准备,这会儿公子已用上了姜茶和热汤,这样的话……公子所令,幸好都听了。行完礼,黎纲依旧弓着身,保持着半礼的状态。公子,黎纲服了。
“走,带我去见见你家公子,我略懂些医道,趁着这当口替你家公子诊诊脉。”面对黎纲谦恭的礼数,身居江左长老之位的喜长老也没太多感觉,放下仅饮了一口的热茶淡淡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