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却也在期待着…....
一昼夜,他在雪洞里待了一昼夜后,没等来父帅派来的将士却等来了他派去主营的卫铮。
全身是伤的卫铮告诉他主营的惨状,告诉他父帅已离他而去的噩耗……
这时候的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只觉得丝丝凉意下,心揪成了一团……
此后,他陷入了黑暗,再度醒来,得到的是一个接一个让他没办法面对的消息。
他咬牙还是硬生生地接受了,他是领营大将,就该担起他的责任,上探消息,下抚部将……痛失严父固然心痛,可将帅身死魂守故土,他总是明白的。
他承下心中的痛想着,金陵,金陵有景禹哥哥在,有娘在,还有总护着他的太奶奶在,他们,他们总会护着自己,护着赤焰军……
可他等来的是什么……
灭门,灭族……
为何觉得连呼吸都是困难的,为何觉得若没有卫铮抱住他,他根本没办法跪在地上,为何觉得全身都像是失了气力,整个人茫然到什么都没办法去想。
紧抿着嘴从背后将林殊全力抱住,尽管他自己的身躯也在不停地颤抖,但卫铮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放任少帅失了神智。
战场上,少帅怒之如虎,战场下,少帅喜之雀跃,何曾见过他这番模样?
他是赤焰少帅,可他毕竟才十七,还未到弱冠之龄的少年。
往昔
家中有严父慈母,族中有疼他宠他的长辈,军中既有做主的林帅,也有能助他护他的赤焰大将,他只需做他名扬的赤焰少帅,做他金陵最耀眼的少年......
可如今父死沙场,母死金陵,族人尽灭,军中凡能助他护他的长辈悉数不在…….
这......
他不忍再想,只是用尽全力抱住了他的主将。
本就心存不安的赤焰将士一见到林殊的失魂模样,更是不知所措,围在其身边的他们不敢贸然向前,更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
……聂铎则捏着纸,低泣着,他别过头,艰难地稳下心绪后,悲愤地朝着林殊下跪,朗声道:“请少帅做主!”
“做主…...!”林殊转动着失去光彩的眼,看着聂铎,不解地动着唇:做什么主。
“少帅……!如今您是赤焰中阶位最高的了!”聂铎大声道,“何去何从,少帅定夺,聂铎绝无二话!”
聂铎说完就将手中纸条双手递上。
“我……不知道……!”僵硬的舌头打着结,林殊模糊不清地道,“我不知道!”
“少帅……!至少您要将消息告诉其他人!”卫铮抱着林殊轻语道,“没事的,卫铮在这里,聂铎也在……虽然人少了些,但逃出梅岭的将士没有一人存有离开之心,他们闻得少帅死里逃生,都来拜见过您,您也答应他们有来自金陵的消息就会告诉他们……您一向信守承诺,这次也不会例外,对不对?”
不愿,可又如何?千金重担唯有压在仅有十七岁的少帅身上,而他作为林殊的副将,定当生死相随。
“……”林殊望着卫铮,豆大的泪在眸中打转,蔺如风的血多少起了作用,稳定了他狂躁的心,虽不能考虑太多的事情,也想不通太多的事情,可他知道,卫铮说的没错,他答应过残存的赤焰将士一旦得了金陵的消息就会告诉他们.......他,作为少帅.......要守信......痛苦地闭上眼,挤出一个字:“好!”
“劳烦蔺前辈将其余赤焰将士带来!”虽然林殊不再挣扎,卫铮仍然不敢松开,微侧着头恭敬地对蔺如风道。
“好!”蔺如风应了一声,“林少帅,请节哀,入暮之前蔺某会将众将士分批带来......见谅!”
语毕一抱拳,便自行离去。
“你们先跟着我出去吧,放心,林少帅暂时无忧,他既然应了你们,少时定会给你们答案的!”素天枢朝着忧心忡忡的黎纲等人轻声道。
“…….!少帅,我等告退!”黎纲、甄平等人心急却也知道轻重,故纷纷行礼告退。
密室门移开又关上,林殊终于滴落了眼眸中的泪,低垂着头的他,视线再次落到了聂铎递给他的纸条上。
白纸黑字映入眼眸的却是刺目的红。
娘,出了什么事情竟让您自刎于殿前玉阶,出了什么事情,竟让你不等及小殊回去找你,还有皇帝舅舅为何要灭我们全族?
身躯仍在轻颤,可情绪却渐渐平稳,他……先要静下来,只有静下来才能去考虑怎么办。
金陵的消息自琅琊阁而来,有多少真实性?若不为真,该如何,若为真,该如何?
虽不清楚琅琊阁为何相助,但琅琊阁的消息为真的可能性更大些……
只因梅岭的一切,已向他展示了炼狱般的惨烈。
若此消息为真,是谁构陷了赤焰谋逆?
悬镜司从何处找到了“罪证”?
谢叔叔为何向他挥起屠刀?
是谁捏造了这一切?
聂大哥又是从何处得到父帅勾结景禹哥哥谋反的证据?
林殊渐渐变形的手慢慢攥紧,缓缓地揉搓着。
“少帅,请容卫铮和聂铎先行退下,待点齐幸存将士后,再来拜见少帅!”见林殊的手开始揉搓,卫铮知道林殊的心绪开始平复,故而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臂,单膝跪地以尽量平缓的语气道。
“…….!”林殊轻轻地点了点头,卫铮跟他久了自是明白,他现在需要独处。
悲愤,痛苦,不信的过后是接受,而接受之后…...他需要独处的时间和空间,只有这样他才能考虑更多的问题。
“少帅,卫铮/聂铎告退!”
少帅…...赤羽营没了,赤焰也没了,他还有资格被叫少帅吗?
林殊惨笑,惊天剧变不过弹指瞬间,他本不明白,可现在明白了,真真实实地明白了。
“祁王与赤焰勾结谋逆已坐实,祁王灭门,林氏拔族,晋阳长公主自刎于殿前玉阶,英王被诛,黎崇被贬,赤焰军人为谋逆反贼!!”
轻轻地念了一遍,又一遍,火寒之毒渐渐发作,按照蔺如风的说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火寒之毒变得面目全非,且舌根僵硬,不能言语……
如同怪物般的他,如何再率领赤焰将士?就算他们肯服他,从他,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他,如何领兵,如何发号施令,如何查案,如何告诉世人赤焰是被诬陷的?
难道要舍弃一身皮骨,选择第二个解毒办法......
林殊被突然冒上心头的想法吓了一跳:容颜大改,虽能以正常面容示人可一身武艺也随之尽失,且身体羸弱,终年畏寒,年寿难永.......!
容颜大改,武艺尽失,年寿难永.......
他能忍受武艺尽失,大不了像聂真叔叔一样做个智将,可容颜大改,年寿难永?
削皮挫骨换取容颜大改。
他不怕削皮挫骨之痛,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容他如此糟蹋!
年寿难永?
如今林氏一族仅剩下他一人,他保得性命却不懂珍惜,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爹,娘,你们告诉小殊该怎么办......
默默地,将悲苦压在喉间,他不能再失态了,他的爹娘,都在天上看着他,看着他这般的鬼样......会有何等思绪,是难过于他如今的模样,还是庆幸他们的孩儿死里逃生?
爹,娘,小殊不知道该怎么选。
选第一种小殊没办法亲力亲为,去彻查赤焰一案,还景禹哥哥,还林家清白。
选第二种小殊注定背弃自己的身份容貌,小殊不怕年寿难永,可他日地府相见,你们可还愿意认下容颜大改的孩儿?
“祁王与赤焰勾结谋逆已坐实,祁王灭门,林氏拔族,晋阳长公主自刎于殿前玉阶,英王被诛,黎崇被贬,赤焰军人为谋逆反贼!”
落着泪,林殊再一次念起了纸条上的字,或许是蔺如风的血起了作用,或许是念了多次已经熟稔,他这一次竟舌不打结地将每个字念了个顺溜,也是在这一次他的心再次被抽紧。
姑姑宸妃呢?
靖王府呢?
姑姑宸妃身为贵妃应能逃出此劫,那么景琰呢。
是的,景琰不在金陵,也应该能逃过此劫了。
靖王府没有消息吗?
那些对他们下黑手的人是因为景琰不在放过他了吗?
不,不可能,不管对手是谁,能捏造罪证对赤焰下毒手,必然顾虑周全,就算景琰不受梁帝的宠爱,以对手的毒辣,绝不会放过和祁王、林府交往甚密的他。
对了,谢叔叔火封北谷说是奉了梁帝旨意——赤羽营谋反故杀无赦!以皇帝的毒辣,一旦祁王和父帅被坐实所谓谋逆之罪,灭门灭族倒也不奇怪,可英王府怎么回事?英王舅舅为何被诛,他是多随和的一个人,从不与其他朝臣有过争端,他若被诛,那么景琰.......又会如何......算着日头,再过一个多月景琰就会回到金陵,到时......他若听闻梅岭之事.......以他的脾气......
林殊一想到这,心头升起一股恶寒,这股由心而发的恶寒立刻引发了体内的寒毒,倔强的他随即运转气息用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内力去压制这股寒毒......
瞬时一股更剧烈的痛,从腹部蔓延至全身肌骨……
我可以忍下去,我可以的......
我不要再吸血......
我不要变成怪物。
碎骨裂肺的痛蔓延至他的手,手上的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瞬间长长并变得浓密。
林殊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在不到半刻钟内长满白毛......而他竟无力阻止......手上已是如此,那么身上呢,他能感到发肤渗出的冷汗打湿的不是贴身的衣物而是一身的长毛。
“啊!”无法接受这一幕的林殊失声叫道。
“少帅!”卫铮带头冲了进来,未有犹豫再次冲到林殊身边,无视于林殊顷刻间的变化,又一次抱着林殊坚定不移地道:“少帅,没事的,卫铮在呢,无论你怎般模样,你都是卫铮的少帅!”
“少帅,无论你怎般模样,你都是我等的少帅!”随后跟着步入密室的聂铎等人,以聂铎为首,在离林殊三步之远处单膝及地齐声道。
“你这孩子怎么没个轻重,不是告诉你不要用内力去压制毒素吗?快把护心丹服下,卫铮你把他的衣服脱了,我来帮他扎针!”见林殊在不到半个时辰内就变了容颜,跟着卫铮步入房里的素天枢立刻猜到了不愿认输的少年将军做了什么。
“不.....!”林殊摇着头,艰难地吐声,这骇人的身躯岂能见人?
“现在扎针你的口舌虽是僵硬,但旁人多少还能听个明白;若不施针,再过半日你的口舌就会僵硬到无法言语,直到解了这一身寒毒才会再有吐字念句的能力!”素天枢捏着针包,沉着脸道,“林少帅,你选择为何?”
“........!”林殊一僵。
耳边响起父帅对他说的话。
“我儿,你称我为父帅,但在战场上,帅在上,父在下,你可明了?”
“小殊明白!”
“牺牲小我,顾全大局,你可明了?”
“小殊明白!”
“死守北谷,可否做到?”
“能!”
“这是军令!”
“林殊领命!”
爹和他最后的对话,是属于帅和将,而不是父与子的。
“小殊,你要活下去!”聂真叔叔将他推入雪洞时说的话,也在耳边回响。
聂真叔叔最后的言语,似乎才更像一个长者对晚辈所说的话。
可不管是军中大帅,还是营中长辈,他们都不在了。
赤焰军中已无大帅,除他之外也无领营主将,他,他必须恪守赤焰军规,发号施令以安抚将士。
他不但要活下去,更要有言语的能力,
“好!”艰难地点头,不待卫铮动手,林殊已自行动手脱下外袍。
“少帅,要聂铎带着其他人出去吗?”一侧的聂铎不忍地道。
少帅放下了所有的骄傲来施针压制毒性,他不是卫铮,能做的不多,能想到的也仅此而已。
“不.......!都留在这里.......稍后来的,也叫过来.......!”林殊转动着舌头,努力把每个字都念清楚,“我若连你们都不能面对,还能面对谁?你们连我的身边都不能待,又该去往何处?”
“聂铎失言!”聂铎垂首道。
这一套针法下来,竟用去整整一个时辰,行针快要结束的时候,将剩余赤焰将士带至密室的蔺如风见到室内的情景也随即加入了救治队列。因施针不能换人,他再度以旭阳诀相助。
在蔺如风和素天枢合力救助之下,林殊体内的寒毒终于得到了控制,口舌僵硬的情况也得到了些许缓解。素天枢收了针,蔺如风收了内力,微微喘着粗气的他们,一身衣裳均被汗水打湿。
林殊起身,接过卫铮递上的外袍披上,眼见一屋子的赤焰将士位列整齐,遂转身举步走向蔺如风和素天枢,神态自若地对着两人施了一礼,恭敬地道,“林殊谢过两位前辈!请恕林殊乖张,容林殊训诫下属!”
“林少帅自便就是,我等先行离去,若有需要,到隔壁来唤我!”蔺如风抱拳回礼道。
“.......林少帅切记,不可再妄用内力!”离去前素天枢不忘嘱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