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回笼,看着永琰,正担忧又坚定地看着我,我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们素日与颖贵人无怨无仇,只要自己不露出马脚,不会有人随便怀疑到我们身上,一定是这样。”与其说是同意他的话,倒不如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这样想就对了。”永琰握住我的手:“你看,你吓得手冰凉。要知道,宫里是非这么多,每日里因争斗而死的人又有多少,你知道吗?这背后掩藏的阴暗你都不曾接触到,所以宫里人的生死自有他们的一套解释和处理方式,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嗯。”我低下头,原来,我也竟是那黑暗的一份子。
突然间,我看到永琰手背上一道血痕:“永琰,你的手···”
永琰一愣,方发觉手背上的伤口。看那情形,应该是颖贵人挣扎时划破的。看划痕的样子,不像是指甲抓破的,倒像是妃子们戴的指套划伤的。
永琰将手缩回,掩入衣袖内:“不用担心,谁人没受过伤,能不能让人看到还是其次,仅凭一道伤痕,谁敢胡乱牵扯到我?”
“那···”我还是很担心。
“你别乱想了,你想想看,我们一个皇子一个王爷,谁会无缘无故与我们为敌,谁又会想到是我们,所以,你就放宽心吧。”
永琰又软语安慰了我半晌,看看夜色已深:“绵忆,你好生睡一觉,把这件事全部忘了,明日还是一切如常,好吗?”
“不要熄灯!”我看永琰要吹灭烛灯,忙惊道:“永琰,别吹灭,我怕周围全是黑黑的,我就想起那间屋子···”那间鬼气森森的黑屋。
“好,我不吹灭。”永琰扶我上床,给我盖好被子:“你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永琰坐在床边,我犹自睁着眼睛。永琰道:“绵忆,你快闭上眼睛睡吧。”
“好。”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佯装睡着。永琰悄悄出去了。
我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床顶的彩绣图案。我不敢闭眼,一闭上,就想起那一圈白绫和那飘飘荡荡的黑影,以及颖贵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就这样,一直睁眼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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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贵人彻夜未归,寿康宫的宫女太监们先是不敢声张,暗下里四处找寻。宫里惯常是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之辈,颖贵人明显已失宠,又加上平日里刻薄寡恩,现时关注她的人更是不多。第二日私下找了一整天,也不敢惊扰各宫娘娘,只在宫里四处转了转,未见踪迹,方忙忙告诉淳妃。
彼时淳妃正歪在榻上,贴身俞嬷嬷站在塌边,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淳妃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看着帕子上的绣样,听得寿康宫的宫女在地下跪着禀报完,皱眉慢慢道:“颖妹妹怎么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还是不安分,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引起皇上的注意了吗?”
“娘娘,奴婢不敢虚言,真的是找不到贵人主子了,奴婢实在担心得很,才来禀报娘娘。”
“你倒是忠心得很。那倒也罢了,既然她要做这个戏,本宫岂能不配合?俞嬷嬷,你就派人帮忙找一找这个失踪的贵人主子好了,先不要惊动皇上,我倒要看看她这出做的是什么?”
“是,娘娘。”
第三日淳妃帮忙找了半晌,到了下午,竟是不再用心,只管虚应个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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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我都没合眼,只要一闭眼就仿佛看到颖贵人在白绫上荡悠的黑影,更害怕睡着了梦到颖贵人前来索命。白日里还要佯装笑脸与人周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一面唾弃这样的自己,一面又在人前努力伪装,不敢露出一丝破绽和不自然。
只刚刚近两天,却好像过了很久,等待总是让人心焦。不知是无人尽力还是别的,颖贵人的尸体尚未发现。我不知道是希望她早日被人看到,早日入土为安,还是祈祷她永远也别被人发现。
再次看到永琰时,他手背上的伤口已是看不到。我惊讶地端详,方发现原是在上面贴了一层肉色的薄膜,据说是从太医院讨来的,难怪永琰这么镇定。反观我自己,倒真有些没经过事儿的样子。
和绅送来一份补品,与我坐下静静品茗。
“绵忆,这份八方丸含有黄芪、太子参、防风、白术等,煎汤服用,可以帮你益气养神,缓解疲劳。我看你这两天精神不振,想是又着了凉,睡得不踏实。这种药温而不激,正适合你用。”
“是啊,秋天寒凉,确实不该再喝茶了。”我随口应道。
“绵忆,”和绅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一惊,“没有。”
“绵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我几乎要告诉他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何苦再添一个人担忧:“我没事。”
和绅默然看了半晌,忽而,越过我看向门外。
转头看时,是福康安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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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傍晚,夕阳余辉洒遍紫禁城。
我站在畅音阁阁楼的最高层远眺,在这里,可以看到皇宫重重叠叠的屋顶。我一直很喜欢站在这里想事情,最近,更是需要在这里吹冷风,可以让自己清醒一点。
“绵忆,”身上披了一件斗篷:“你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向后靠在和绅身上,觉得很累。
和绅轻轻拥住我:“绵忆,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
“我这样子是什么样?”难道我装得不像吗?
“虽然你在人前还是一派笑颜,可我感觉到你心里很疲惫,好像很久没有休息的样子。绵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告诉我。即使我不能帮你解决,起码也可以给你些许安慰,让你知道,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和绅在我耳边款款细语。
“我···我这几天没有睡好。”
“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晚上凉气太盛,还是你阿玛又生事端了?”
“与他没有关系。”
“那···”
畅音阁东面与淳妃的翊坤宫的后门错了一条小道。有四个小太监抬了一个担架悄悄从后门出来,一溜向北面走去。那个担架上不知躺了什么人,从头到脚白布盖着。这大概就是永琰所说的宫内斗争的结果,死掉的人就抬到北面的一片荒地草草掩埋。宫里这么多宫女太监,死掉一个丝毫不会引起任何波折。
兀的,从担架上掉下一个东西,那四个小太监没有觉察,匆匆离去。
没有听到和绅在说什么,我眼一黑,脑袋轰的一下,向后仰去。和绅忙扶住我。
我狠狠攥紧他,吃力道:“快,快把地上掉的那个指套给我拿上来!”
和绅不明所以,脸色却是凝重起来,迅即下楼去。片刻工夫,又快步回到我身边,将指套递给我。
我攥着那个指套,刻纹精致华美,上面雕刻的兰花是宫里人所共知的颖贵人最喜爱的花,尖尖的一头犹自凝着一抹黑红色的痕迹。
我头脑里嗡嗡一片,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发黑,气息急促,却紧紧抓住和绅道:“快···帮我把这个指套交给永琰···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不要送我回府···还有,千万不要叫太医···”就陷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