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里想, 我何德何能, 拥有这么好的道侣。但感动归感动,他仍不愿让霁霄冒险。
他心中有了决断, 表面乖巧答应:“我明白的。”
霁霄见孟雪里眼珠转动,便知他没听进去,也不拆穿,轻巧带过这个话题:“今日寒山偏殿议事,我们走罢。”
孟雪里惭愧,甚至有些头大:“我不太擅长。”
霁霄牵着他走:“我知道。你不用议事, 你负责陪紫烟峰主打牌。”
“啊?”孟雪里更加不知所措, “这个我也不擅长。”
“不用擅长, 随便打打,不必故意让她。”霁霄说。
自从回到寒山, 孟雪里还未见过掌门与各峰主。
几人当着霁霄的面, 还是忍不住拿他当小孩:
“雪里,你又瘦了。”
“好孩子,平安无事就好。”
霁霄做肖停云时已经听习惯, 略觉无奈。为什么一样是转世重修,孟雪里就被当做真后辈, 因为个子低、不长个吗?
霁霄与掌门真人, 流岚、岳阙、重璧峰主议事,准备封山。
“封山”是指门派遇到危险时,不再接待外客来访,不再参加与其他门派的集会。
召回在外游历的年轻弟子, 以免他们受到攻击。各位长老也减少外出,开启大阵,随时准备抵御外敌。对于如今的寒山来说,封山是最好选择,需要时间积蓄力量,使得明处的敌人放松警惕,暗处的敌人跳到明面。
掌门真人道:“如此一来,寒山的威望下降……”
重璧峰主道:“只是暂时,‘第一宗门’这种虚名,让给明月湖半年又如何。”
一件本来很严肃的事,但孟雪里发现自己,竟然真是来打牌的。
他和紫烟峰主坐在偏厅的小桌子,哗啦啦洗牌。
紫烟峰主:“这种牌,两个人也能打。我先教你规则。很容易的,从前霁霄与我打过三圈,他明明是第一次摸牌,却圈圈都赢我。后来他故意让着我,差点气死我……”
孟雪里努力认牌,记全规则,不想给道侣丢人。
但他一直在输。
一下午过去,头晕脑胀,看不清是条是筒。
紫烟峰主一边听着旁边议事,不时插话发表意见,依然赢得顺风顺水,容光焕发。
末了她问:“感觉怎么样?”
孟雪里擦擦额角细汗:“说实话,比打架累。”
紫烟峰主:“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打牌?”
孟雪里摇头。
“我把你带出去,却没带回来。秘境大比结束后,我连打牌都没有心情。今天过过瘾。”
孟雪里向她道歉,然后祈求原谅:“现在过瘾了吗?”
紫烟峰主慈爱地点点头:“好孩子,回去休息罢。”
孟雪里大喜,迫不及待向霁霄使个眼色,传音道:“我先溜啦。”
霁霄还没回话,小道侣已经跑得没影了。
夏夜星河璀璨,暖风徐徐,孟雪里回到长春峰,看见虞绮疏正在栽种新的桃花树,道童小槐在一旁打下手,给他递锄头,递铲子。
孟雪里大感欣慰,自己去秘境的时间里,金丝桃花林没有被虞绮疏砍秃,反而规模扩大,欣欣向荣。
虞绮疏扎着裤脚、袖口挥舞锄头,像个朴实庄稼汉:“孟哥!”
道童小槐喜道:“孟长老回来啦!”
孟雪里心情不错。
长春峰师门分散两地,各自经历风雨磨砺。终于又重新聚在一起。
他从前教导、庇护寒山后辈,多半出于报答霁霄之心,但今天在偏殿,他觉得寒山不止是霁霄的门派。
他的长春峰在这里,关心他的同门在这里,家在这里。
桃花林上空,夜空忽然明亮。
三人好奇地抬头。
“哇,流星!”小道童跳起来,惊喜道,“我小时候听说,对流星许下心愿,就会实现。”
“我也听过。管他是真是假,咱们讨个好兆头。”虞绮疏双手合十,跪下祈愿:“保佑我娘身体健康!保佑我早日证道!”
小槐学他模样祈祷:“保佑长春峰平平安安!”
孟雪里见两个小孩满脸虔诚,心里暗想:“那便保佑我道侣早日康复,我与他永不分离,生生世世长相守。”
天际的流光越来越近,光芒照亮桃林,仿佛一簇流火要落在长春峰。
孟雪里觉得不对劲,真元凝于目,蓦然变色:“这不是流星,快站起来!”
虞绮疏目力不如孟雪里,茫然地想,怎么就不是了?
孟雪里拎起两人衣领,召出“光阴百代”,肃容持剑站在两人身前。
“流星”飞速降临,显露真容——
巨型云船灯火通明,距离地面二十丈,悬停不落。
胡肆似乎喝醉了,临窗大笑,红衣猎猎飞扬:
“不必行此大礼,长春峰的待客之道,果然不同寻常啊!”
孟雪里如鲠在喉:“……”
虞绮疏、道童小槐第一次见到如此迅疾、明亮、庞大的飞行法器,不由震惊无语,嘴巴微张。
孟雪里冷声道:“境主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胡肆说:“等一下。”
他关上窗户。
孟雪里听到窗内窸窸窣窣的动静,隐约夹杂几声呻|吟,好像什么东西在挣扎。
云船设有隔绝神识探查的阵法,他看不穿,听不真切。
夜晚月光朗照,孔雀便化出人形。胡肆凑近孔雀耳畔,低声道:“你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猜他听见你的声音,会不会气得来找我拼命?他救得了你吗?”
雀先明恼怒道:“他可是你师弟的道侣!”
胡肆满不在乎:“假道侣而已。”
雀先明心中一惊,孟雪里不再是雪山大王,现在当然斗不过胡肆,如果一时气急,只怕救人不成,自己负伤。
或许胡肆捉他,就为了引孟雪里来救?
雀先明还没想清楚,脑子里一团浆糊,忽然身体一轻。
胡肆将他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窗边。
雀先明气急,奋力挣扎:“放开老子!”
他与孟雪里刚吵完架没多久,谁先低头谁就输了。他此时最不愿让孟雪里看到自己被锁金链,尊严丧失的模样。
胡肆为了治他骂人,竟然想出这种缺德法子,真是坏到骨子里!
花窗将近,甚至能透过窗纸,看见窗外星夜,雀先明大喊:“我不骂了!再也不骂了!”
胡肆无动于衷,又向前两步:“真不骂了?”
雀先明吓得压低声音:“我发誓!”
胡肆笑笑,将他抱回去,又打开窗户,与孟雪里闲话家常:
“没事啊,我路过。你们忙什么呢?”
孟雪里:“栽树。”
胡肆感叹道:“栽树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虽然白便宜了后来人,但总要有人栽树啊。”
他好像在说醉话,让人一句也听不明白。
“有劳境主关心。”
孟雪里神色平静,警惕至极点。如果胡肆此时以圣人神通,说出自己是妖,或霁霄没死,让大半个人界都听到他的声音,以人界对圣人的信任,只怕无数修士立刻逼上寒山,要看孟雪里是人是妖,霁霄是生是死。
届时必然风雨惊变,全盘打乱霁霄的计划。
此时,霁霄在寒山主峰。
初空无涯在池底海域。
孟雪里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
如果胡肆想开口,自己借神兵之力、长春峰阵法威力,突然发难,有没有一搏之力?
有没有杀了胡肆,或与其同归于尽的可能?
天上地下,两只提心吊胆的妖——孟雪里怕胡肆察觉霁霄没死,雀先明怕被孟雪里发现。
胡肆浑然不觉:“你们忙,我走了。”
云船启动,转瞬南去百里,花窗再次关上。
直到云船彻底消失,孟雪里才舒一口气。
虞绮疏怔怔道:“那位是……什么前辈?”
孟雪里收回剑:“有病的前辈。”
小槐露出同情之色:“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得病了。”
孟雪里听得解气,“噗嗤”一笑,转去池塘边喂鱼。
不多时,霁霄回来了。
孟雪里:“你师兄来过。云船没落,只说是顺路。”
霁霄点点头。孟雪里打量他神色,发现他平静淡然,既不欣喜,也不惊讶。
孟雪里实话实说:“我不喜欢你师兄。”
霁霄摸摸他脑袋:“没关系,很多人都不喜欢他。”
孟雪里:“他今夜来长春峰,是不是知道了你还活着?”
霁霄:“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孟雪里:“你觉得,他有没有参与杀你的事?”
“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与他,各有各的道理。”
“你要不要去见他?”
霁霄淡淡道:“不必见。”
“为什么?”
“如果他没有参与,我不想牵连他。如果他有,我不想再见他。”
孟雪里想了想:“有道理。”
孟雪里认真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知道今晚我的问题都很蠢,但我必须要问。”
霁霄:“不蠢。”
孟雪里:“如果我和你师兄同时掉进鬼火深渊,你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霁霄略惊:“二十年前,鬼火深渊已被我封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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