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先生致赵黛莉第六封信,信封上留下三枚完好邮票,内容相对较短。此信距上信隔了数月已经跨入了197年。信纸同前,竖写两页,全录于兹——
黛莉:
信收到,知道你过得还好,甚慰。关于《春》是一封短信,被一个朋友抄去发表的。你若为它订口口年的《青年界》,你就上当了。《春》今年六月可在开明书店出版。
《文季》被禁,你的订报费不知良友公司退还你没有?三月中口口文化生活社将出《文丛》月刊,由靳以口口编辑,辑成你可以订闻,每期字数大概和“作家”差不多。第一期有我关于《家》的长文,怛以后几个月内,我想不会在那上面发表文章了。因为写完《春》后我就要到南方去旅行。
你要的书不久可寄上。
有位名虫蚀君,是你的朋友,他写信给我,但我找不着他的地址了,所以没法回信。请你代我问候他,并说:关于写文章的事情我知道得太少。各书店都有怎样作文及小说文章作法一类的书出版。我没有看过,我想对于他也许是有用的。关于我写文章,没有秘诀,我只知道多体验生活,多读欧洲大家的作品,多写。
祝好
二月十五日
读过此信,我想起文学评论家王晖先生的一个观点,即在我们的历史书写中,要同时重视时代更迭的“大历史”之下~民间百姓日常生活的“小历史”,也就是微观个人“毛茸茸”的具体历史生活。据此反观这封信,也就增添了趣味。你看,一个朋友抄去巴金关于《春》的短信,发表于《青年界》,山西赵黛莉便可能误订此刊,也就“上当”了;信中“《文季》被禁”一语,应指巴、靳主编的《文季月刊》在出版七期之后,于197年初被当局查封之事,于是又会涉及著名的良友公司是否退还订报费等问题;一个名叫虫蚀的人,写信向巴金讨教作文法,却因为巴金“找不着他的地址了,所以没法回信”,故请黛莉转告出一番话语,使我们再一次得知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便有了“多体验生活”这一说法。在前述第三封信中,亦有相同的话语。我一向以为这个词汇应在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才“专项”使用的,至于巴金先生“多读欧洲大家的作品”一语,倒可以认作他长期以来的一大倾向。在此前的第二封信中,巴金也曾强调:“我有好些朋友就没读过旧书”之类的话。史载195年秋冬,巴金曾经发表过《一阵春风》等文,对中国教授学者们热衷于整理古籍,翻印古书,猛烈抨击。
那时的巴金,对待中国传统古书的态度,与鲁迅所主张的青年“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的观点相一致。“五四”运动以来,“打倒孔家店”,口号震天响,知识界普遍主张抛弃和再造中国文化传统,巴金亦不例外。他在《一阵春风》中写道:“难道我们的奴隶性还不够深吗?我们的血还不够凉吗?必得让他们再把我们带到古代坟墓里去被活埋一次吗?”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巴金比别人更认真。”他赞誉巴金“是一个有热情的有进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在这里,我想说的是,尽管鲁迅、冯雪峰、胡风、巴金等人与另一批左翼作家有分歧、有争端、有矛盾,进而在当年上海文坛形成两大阵营,但是,他们在“批孔”运动中的基本立场,在传统文化需要“破坏”且必须与之断裂这一点上,却有着惊人的一致性。他们共同引进多种西方革命学说,助推反传统潮流强劲于域内,渐成大势。而一个有趣现象是,鲁迅也好,巴金也罢,他们自身的写作却处处包含着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人们使用汉语做文章,传统印记是根本无法摆脱的。尽管他们自己并不乐意这样看。
如今,稍做分析即知,一个偌大古国那深厚悠久的文化传统,如何可以人为割裂?几十年后,种种暴虐运动,将中国古老封建主义之黑暗,重新推演到极致,怎么不见割裂开?再看中国人的故土裙带及家族观念,至今根深蒂固,又如何背叛割裂而大革其命?中国人不读中国书,到底行不行?中国文化之精髓乃世界公认之人类文明瑰宝,全世界汉语热正在升温,外国人学汉语已经超过四千万人,难道我们自己却要拋弃它吗?想一想,一场暴风雨般的巨大革命,拼死破坏中国传统社会一切秩序,究竟给后人带来了什么?
谁也想不到,当代中国,儒家复盛,忽然又冒出不少“国学大师”来。孰真孰假,凡人莫辨。历史怪圈一转,令人头晕目眩。
此信之后不久,即197年月,巴金与靳以创办的新刊《文丛》果然问世。巴金先生在这份刊物上发表《死》、《梦》、《醉》、***等一系列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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