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便是因为其言易、其行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故而陛下你拥有天下之人,居此位便极容易骄侈,而如此便又碌碌无为,何来做一个圣君?他日回想昔年志愿,只能感慨万千,就算是后悔也无济于事了,便是昔年李后主的那些诗词一般,皆是悔意,然而……”
“啪嗒”一声,赵佶顿时在桌子上一拍,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此时外面顿时听到响声,两个太监皆是慌忙走了进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屋内。
王贤也是张着嘴巴看着赵佶,心中又开始埋怨自己了,刚才自己还说后悔没用,想不到现在就报应到自己的身上了,自己刚才也算是昏了头,说这个东西,想不到真把赵佶惹火了,他不会一怒之下让人把自己拖出去打吧?
赵佶此时“哼”了一声道:“王贤,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朕和那南唐后主相比!他是灭国之君,你如此说来,有何居心?”
皇帝给自己乱扣帽子,王贤连忙跪下道:“陛下,我实在没有他意,皆是言之古事,从未有映射之指,而况陛下乃是盛世之君,而李后主不过是末国之君,两相差异,便是谁也可以看出来的,陛下你心中坏容天下和社稷,而那后主却不过是一个留恋女色之人,又有何能和陛下相比?实在我举他,不过是说其人所为后悔之词而已,绝无他意!望陛下明察!”
他说了一大通,赵佶此时倒也是没了脾气,他微微抬手道:“你便起来说话吧,你们两个都先出去吧!”
那两个跑进来的太监此时看了一下,皆躬身走了出去。
王贤此时站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赵佶,他现在可不敢随意说话了,那句俗话“伴君如伴虎”可不是糊弄人的,这皇帝拥有生杀大权,若是不注意的话,他一恼怒,把自己砍掉,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他此时学了乖,不说什么了。
赵佶又重新做了下去,然后说道:“朕方才只听到李后主,以为你把朕和后主想比,故而发怒,王贤你便不要介意了。”
王贤听他变相的道歉,连忙说道:“在下岂敢,实在是在下之误,未说清楚,还望陛下降罪。”
他说了这个,感觉有些不够,又道:“陛下和后主亦有相同点,便是同好诗词书画,皆喜风流,然而陛下比起后主有大不同,后主之词,艳丽旖旎,如同淫词,而陛下之词却颇是壮丽,后主之字,如同二八之女,忸怩无比,而陛下之书,如苍龙行天,每行一步,便得一字,收笔有力,联笔行空。后主之画,止有女子在侧,实在不属于外人倒也,而陛下之画,或富丽,或淡雅,腊梅花鸟,皆可跃然纸上,便是前朝王摩诘诸人之画尚可比拟,实在堪称大家,后主又怎能比之?”
他说了好一大堆的马屁话,倒真是把赵佶逗得开怀大笑,一时之间尴尬气氛顿消,赵佶笑道:“虽是夸张,不过朕之书画,皆尚可过目,那李后主世人皆谓之为风流皇帝,然而也不过如此,朕早就观过他的书画,的确如你所言,尽是一些淫旎之物,不观也罢。”
王贤笑道:“皇上,你和李后主最大区别便是后主得位便不知进去,整日醉生梦死,只顾贪恋美色,而陛下你却不同,心怀天下社稷,一心想着作为一代圣君,此等情怀,那李后主就算再活上一次也是无法比拟的。”
赵佶哈哈大笑道:“你啊你,尽会如如此奉承之语,若是让章淳听见,便定然后悔起来,以为所寻之人竟然喜欢阿谀。”
王贤厚着脸皮说道:“在下并不是阿谀之语,确实是真心之话,若陛下能坚持此心,定然是一代圣君了!”
赵佶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莫要这样说话了,你我也算是知交,何必这样拘泥?不过朕初临大宝,不知政事,只能让太后垂帘了,这段时日,定会观清朝中诸事,然后除弊政,废恶法,就算日后青史之中,并未写上朕一笔,朕也一样心甘。”
他说的完全真诚,就连王贤也可以感受的到,他此时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道:“陛下如此,则是民之幸甚,国之幸甚!”
赵佶笑着和他说了一些,谈及王贤在太学之中的学习,而后又进入宝文阁、直秘阁的事情,不由有些乐怀,过了不久,便有太监过来道:“皇上,该用膳了。”
赵佶此时便道:“王贤,便和朕一同用膳吧。”
王贤忙道:“在下尚未加职,于礼不合,若是传出去,皆言陛下因私忘公,陛下切莫如此。”
赵佶想了一想,这才作罢地道:“那便等你入经筵在说吧,朕着人送你出去。”
他喊了一下,便有小太监过来,然后吩咐他送王贤出皇城,才算作罢。
王贤跟着小太监走了出去,一出皇城便猛地出了口气,像是卸下万斤的胆子,全身都放松了。
从早上过来,再到大典开始,而后又陪着赵佶进朝,又回到福宁殿,一路之上皆是心惊胆跳的,而方才又被赵佶一吓,真是半天也没缓过劲来,现在一出来,就感觉轻松许多。
自由便是如此的吸引人,因为它可以让人放松。
王贤刚回到家门口,却见到自家门口竟然有了好多的人,皆是手提着礼物,正像家中行去,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慌忙走进去,这群人见到王贤走了过来,皆是有些奇怪,但随即人群之中有人说了一句,这帮人立马脸上显出笑容,竟向着王贤迎过来。
这可把王贤吓坏了,他正不知如何办,却见到王德明此时走了出来,他连忙跑过去,看着这帮人,然后小声说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王德明苦笑地道:“我也不知,这群人说是要来拜会你的,我便推说你不在家中,他们就在这里等了,你自己问去吧。”
此时这帮人已经挤了过来,一人说道:“王大人,小的乃是御史胡大人的家人,奉我家大人之命过来拜会你的,这是小小礼物不成心意,望大人你笑纳。”
这边又有人道:“王大人,小的是城东护宁侯府中的下人,特来拜访你的。”然后乱七八糟的声音顿时传了过来,全是什么什么大人拜访,又有一些是开封的富商和名门望族,此时皆是拿着礼物在这吼着不停,气势惊人。
王贤张着嘴巴,听了一会,方才有些明白,这帮人是过来巴结自己呢,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巴结的?他突然想起之前赵佶和自己说的要让自己进去经筵,心中不由一动,这消息还没有完全确认,就有如此多的官员们瞄向了自己,看来官场玄机,重在快速啊。
他这时摆了摆手,说了一些劝大家回去的话,可是并没有什么用,转头见到王德明一脸不知所措,不由有些苦笑,这帮人真是太难为人了,又不能直接把门一关,让这些人都吃一个闭门羹。
他正无奈之间,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一下子笑了起来,然后对着王德明道:“大哥,我想起一事,现在要走了,你便帮我照看一下诸位吧!”
刚说完此话,他便直接撒腿就跑,一下子冲了出去。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诸人还没回过神来,王贤已经跑得很远了。
他许久没有跑动了,此时竟然越跑越快,不知不觉之间竟然乱跑起来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停了下来,然后扶着墙,也不管路人的眼光,莫名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算一个最好的办法吧?直接地消失不见了,那帮人还能怎么办?
他想着想着,不由又笑了起来,然后轻轻地缓了口气,便要走回去。
突然之间,他的眼光顿时凝聚,见到有一个张图画贴在墙上,上面画着一个少年,脸上带着笑容,但是没有戴冠,下面写着几个大字:寻塔布!
他像是失神一般,直盯着那张贴在墙上的图画,少年盈笑,看上去还有些稚嫩,但是一眼便可发现,那是自己。
这仿佛就像照着镜子一般,然而镜子的那头却显得不是那样的真实,那有些笨拙的字,让王贤突然觉得极为刺眼,心中就像破碎了玻璃一般,碎片猛烈的刺着自己,这股疼痛一下子让他站在这儿,一动不动!
虽然已是早春,天色尚是晴朗,然而王贤却愣愣地站在这儿,仿佛已经不属于这里了,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和他已经无关,就连那带着春天香味的暖阳此时也像是明白了,慢慢地沉了下去,红色的霞彩开始越布越开,然后便是一片了。
晚风袭来,行人逐渐少了许多,却把站在那里失神的王贤吹醒过来。
他这时突然明白过来,看着那张画,咬了咬牙,一转身便走了回去。
直到走了好久,他猛然回过头来,然后快速地向着这边跑过去,趁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就这样地赶了过来,直接到这张画的面前。
已经看不清了,王贤直接小心地揭了下来,然后对着那模糊的影子看了良久,方才装入口袋,步行觅路。
月色尚有,不过又昏又淡,照在天地间,什么也看不清。
王贤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心中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就像是一个茫然的流浪者,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突然停住脚步,然后慢慢地坐在一个墙角处。
答图,那个小女孩,在那一瞬间,他的心竟然装满了她,而后又渐渐地消失不见,这让他极为的恐惧起来,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今的自己,该当如何?
微风吹得人只想睡觉,可是王贤却睡不着,他还是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脑子一片混沌,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极为烦躁起来,就连那夜风也太过惹人厌,还不时地招惹自己,不让自己清净一下。
答图到了汴京吗?她如果到了,应该在哪里?汴京这边人心复杂,她不会有事吧?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身而走,这样前后打转,直到好久方才停下脚步,然后轻轻一叹,颓然地站在这里。
该当去寻她呢?如若要寻她,为何又不回草原呢?
王贤仰起了头,见那月亮尚园,零散的星星在空中显得太过空旷,那北方的星星和这里是相隔千里吗?为何怎么望不见呢?
夜色已经太过浓厚了,他使劲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走向家中。
已经关上了门,他轻轻地敲响这门,半天方才听到回声,然后又是开门的声音,直到一个声音问道:“王公子?半夜敲门,不知何事?”
王贤这时方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看,然后忙说道:“我又敲错门了,你们还未睡啊,惊扰诸位休息了。”
这是些门卫,此时皆是揉了揉眼睛道:“没事,王公子你还没睡啊。”
王贤连声道歉,正要走回去,却没有想到被走过来的李格非喊了一下,然后便站在这里不动,等到李格非上前几步,方才行了一礼道:“惊扰了李大人休息,小子真是过意不去,便在此赔礼了。”
李格非像是刚刚起来,帽子也未带上,此时只是摇了摇手道:“此事无妨,既然你误打误撞又过来了,便进屋喝上一杯暖茶再回去吧。”
王贤见他这样说,也不好拒绝,便跟着他一同走到前厅,早有人点燃了蜡烛,李格非便已经吩咐人煮茶,然后封主客之位坐好。
他坐下之时便叹道:“听闻王贤你已经将入经筵,看来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王贤连忙说道:“此事尚未有准信,是做不得准的,李大人且莫要羞愧小子了。”
李格非摇头说道:“这定不是空穴来风,下午之时我听同僚说起今日皇上第一次早朝,便已经开始吵起经筵之事,说一个直秘阁的侍制将要出任经筵,我当时便是惊讶无比,而后才知道便就是你,我年过半百,一向看人不俗,早就言及你有大为,却未想到你竟然如此之快。”
王贤迟疑地道:“经筵并非参与政事,只是讲书而已,听李大人之语,像是担心在下?”
李格非看向王贤,不由又是叹了一口气道:“经筵不单纯是一个讲书之人,一言一行皆可影响天子,可以算是天子近臣,何人不想为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况你年尚幼,便已经有四品之衔,朝中诸人称羡者有之,但妒忌者亦是有之,赞赏者有之,可恶毒者亦是有之,想来你日后定是跌宕起伏,如今一下子上升开来,定不是一件好事。”
王贤一愣,随即明白李格非的意思,爬的越快,摔得就是越快,而且自己又爬的高了,这样摔下来定然会很厉害,自己已经犯了大宋百余年来的一个戒了,就是资格和年纪的界限。
年纪是用来唬人的,一般几朝老臣都是历经风雨的人物,所以在朝廷之中,对于年老之官莫不尊敬无比,有时候就算一些老顽固倚老卖老也是让人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忍受,谁让自己没有别人年纪长呢?
而资格论从古到今便是如此,凭什么要让别人服你?你要有资格才行!王贤一届少年,入经筵,为皇帝讲书,这等荣幸凭什么能落在他的头上?所以定然会有人不满起来。
他想了想,便慢慢说道:“多谢李大人关心,在下心中感激不尽,只是我心并不在功名利禄之中,此中沉浮,自然没有什么。”
这话算是半真半假,李格非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点头道:“若你有如此洒脱,那便是幸事。”
王贤一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便说道:“我听闻赵家公子和令千金已经订婚过了,不知赵公子有没有过来拜会一下?”
李格非呵呵一笑道:“前几日元夜方才过来,明诚这孩子也算很懂事,而且极为懂礼,时不时便过来一趟,也算是尽了心。”
王贤笑道:“赵公子乃是一届君子,自然是如此了,不过李姑娘还未见到赵公子一面吧?”
李格非摇了摇头道:“女子未亲不能见夫君,哪里可以胡乱见面呢?”
王贤知道他定然不答应,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道:“李大人言之有理,如今夜色已深,我也不便打扰了,便就告辞了。”
李格非忙道:“已是深夜,不如就睡在鄙院之中的客房吧,待到明日一早回去也是不迟。”
王贤想了一想,然后便道:“那就有扰了。”
李格非便吩咐下人带着王贤去客房,然后看到王贤还未动茶盏,不由笑道:“我适才便是请你进来喝上一杯暖茶,王贤你却尚未动这茶水。”
王贤一愣,随即呵呵笑了笑,然后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方才放下。
他眼中朝向外面,漆黑一片,却偶有一丝亮光,忽闪忽闪的,虽然不太明朗,但总是可以看见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