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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怪人静了片刻,声音听来不再那么愤怒,甚至还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留住我,可是我已经说得再明白也没有,我不能留。”
军师伏在房上偷看,只见那么冷的天,乐老爷的额上,甚至在冒着汗,他十分恭敬地道:“你老留不留,我们自然不敢相强,但只盼能把四座金矿中的金子,运些来实实在在地运些来,不瞒你说,这些年来,人人都只当乐家养了四条金龙,金子堆积如山,谁知道全是假的,你只消一抬手,乐家就世世代代,享用不尽了!”
军师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此行,竟然听到了那么机密的一番对话!
这番对话的内容奇特之极,从那些执着火把的汉子的那种愤然和失望的神情来看,乐家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竟是真的──这些汉子能来到这个地方,自然都是乐家的心腹,知道乐家的秘密的人,可以从他们的反应上,判断事实的真相。
乐家没有积存金子!军师若不是身在险地,一定会大声叫出来:不可能!
他亲眼在那个禁地之中,看到过“金龙”滚滚的情形,如果那不是黄金的溶液,怎会发出如此璀璨夺目的黄金光芒?
而且,那种壮观之极,黄金滚滚的情景,不但是他一个人见过,年叔叔也见过,后来方一甲也见过,那就决不可能是虚假的幻象。
可是这时,乐老爷的情形,却一点也不像是在作伪!
乐老爷讲完之后,他的胡子眉毛上,都已经结满了冰花,样子看来,又是怪异,又是可怜,他是在向那个怪人求黄金!
军师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乐老爷父子的对话之中,曾提及那怪人自己用了不少黄金去,所余无几,如今看来,金子全给那怪人用光了!
这就更加怪不可言了,那怪人看来终年在这屋子之中不出去,他要用那么多黄金干什么?
只听得屋子中静了片刻,才又传出那怪人的声音:“你们也真怪,要金子来干什么?”
乐老爷的面肉,抽搐了一下,显然他心中极度愤懑,因为那怪人说的,不是人话。要金子来有什么用!谁都知道要金子有什么用!
这时,军师也看出,乐老爷和那怪人之间要说这番话,算这些帐,都是憋了很久的了,想不到由他的行动来引发。难怪乐老爷一到,并不热衷于找人,只是对那怪人发话──如果眼下这十几个人仔细寻找,他也就不能安然无事!
一想到了这一点,军师不禁暗叫了一声“侥幸”!
乐老爷一顿脚:“金子当然有用,连你都要用,我们凡人自然更要用,越多越好!”军师越听越奇,乐老爷自称“凡人”难道那怪人真是神仙?可是乐老爷对怪人的态度,又不是绝对的恭敬,而且很有点有恃无恐的样子。
屋中怪人又叹了一声:“我用金子,用途和你们不同,你们──”
说到这里,只见乐老爷的儿子,气咻咻走了过来,拉了拉乐老爷的衣袖,道:“爹,算了,何必强人所难,他不肯,就算了!”
军师知道这位大少爷的性格,十分恬淡,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可是他这一动,倒给了乐老爷一个发作的机会,乐老爷眼望着他的儿子,伸手指向屋子,扯大了嗓门,显然就是说给屋子里的那怪人听的。他道:
“孩子你知道什么,这位,当年,从一个大坑中爬出来,全身是伤,奄奄一息,要不是恰巧遇上了我,他能活到今天?他再能,那时也死了!这些年来,他行动不便,是得了谁的照顾,那时,他连话也不会说!好,现在他说走就走,留点金子给我们,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乐老爷一口气数说下来,伏在屋顶的军师,要张大了口,不住地吸着寒冷的空气,才能使头脑保持清醒。
乐老爷的话,其实并不高深,也不复杂,可是他所说的一切,却又令人有匪夷所思之感。
首先,今人感到意外的是,那怪人竟然“行动不方便”那他又怎么有能力把金子炼成熔液?
而且,他竟然还是乐老爷救活的,难怪乐老爷有恃无恐了。
乐老爷的儿子几次想阻止他父亲说下去,可是并不成功。
后来,他的动作也变得怪不可言,一面拉他父亲的衣袖,一面不住伸手指向天!
他的这个怪动作是什么意思,军师全然莫名其妙。
可是乐老爷显然明白之极,也伸手向上指了一指,大声道:“算他是天上下来的,那又怎么样?一定是犯了天条,被玉皇大帝贬下来的,如今他要回去,一点不念我们这些年来对他的情意,说得过去吗?”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对着那怪人所住的屋子,大声叫出来的!
静了约莫一分钟左右,才听得怪人的声音,自屋子中传出来:“放心,我尽力就是!”乐老爷一听,立时换了脸色,连连拱手:“谢谢,谢谢,拜托!拜托!”
他说着,一挥手,就和他儿子,带着一干人等,又由暗道,退了开去,刹那之间,四周围变得寂静无比,军师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在上面伏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是再去见那个怪人呢?还是就此离去──他当然不甘心就此离去,因为虽然他听到了乐老爷和怪人的对话,知道了不少,可是也更加迷糊了!
他竟然完全无法设想到那怪人的身份是什么!
乐老爷说他是“天上下来的”又说他奄奄一息,自一个大坑中爬出来,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伏了很久,思绪紊乱之极,才一侧身,自屋顶上翻了下来,轻轻落地。
像军师这样的身手,丈把高落下来,自然了无声息,可是他才一着地,就听得屋中那怪人道:“你一直没有走?你进来!”
军师怔了一怔,心想不管是吉是凶,来这里目的就是要见那怪人,没有道理在如此这样的情形下打退堂鼓的!所以他略定了定神,就推门走了进去。
在黑暗中,那人的目光灼灼,好一会没有出声。军师先开口:“刚才的一番对话,我全听到了!”
那怪人发出了一下无可奈何的干笑声来,仍然不说什么。军师心思慎密,已经有了一定的设想,他十分小心地道:“阁下是天上被谪的仙人?现在沦落凡间,期满又要重归天上了?”
这是军师听了乐老爷的话之后,所得出来的设想──当时,军师虽然有学问,但是对于鬼神之说,也是深信不疑的。
那怪人又叹了一声,问:“你是什么人?”
军师把自己前来的目的,甚至和方一甲互相商量的计划,都一口气说了出来,当时他想的是,对方如果有仙人的身份,自己瞒也瞒不住的。
那怪人听得发出了几下惊诧的声音来,然后道:“用你的话,可以这样说,我是谪仙,现在要回天上去了!”
军师一时之间,不明白“用你话,可以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那自称“谪仙”的又道:“再用你的话,也可以这样说:这些年来,我已经积聚了足够的云雾,可以腾云驾雾,回天上去!”
军师的脑筋动得快:“云雾是由黄金炼成的?”
那怪人“哦”地一声:“你心思和别人不同,是的,用黄金炼成。”
军师向往之极:“真是仙人,不知道能不能渡我为仙?”
那怪人立即有了回答;“当然不能,反倒是你需为我做一件事,代我去告诉乐先生,我实在不能留金子给他们,一小块也不能!”
军师十分不以为然:“何其吝啬,岂是仙人所为?”
那怪人叹了一声:“我无法使你们明白,经我提炼过的黄金,都沾有极毒的毒性,人手一经碰触,便会全身溃烂,死得惨不可言,不然,我只是一举手之劳,有什么好吝啬的?”
军师听得似懂非懂,他摇头道:“这样,我可无法代你做到,乐老爷怎肯信我?”
那怪人连叹三声:“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军师冷冷地道:“黄金会有毒,这话也叫人难以相信,你还是另外找个藉口吧!”
那怪人语调悲哀:“你们不懂,其实那也不是毒,叫作──”
军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年轻人和公主,并不出声,年轻人知道军师的叙述,已到了紧要关头,所以忙问:“不是毒,是什么?”
军师没有回答,公主用清晰而缓慢的声音道:“不是毒,是辐射!”
公主这句话一出口,年轻人直跳了起来,望定了公主。冯念慈也轻轻地“啊”了一声,神色疑惑之极,军师也盯住了公主看。
公主虽然那样说了,但显然她并不是很有信心,所以她的神情,有一刹间的尴尬。而就在这时,军师开了口:“真了不起,对,是辐射。当时,他说了:不是毒,是辐射,当然,当时我根本听不懂,不知道什么是幅射!”
公主一听得军师证实了她的设想,喜上眉梢,发出了一下欢呼声,身子向上一耸,竟然冉冉向上升了起来。
这在公主来说,已然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可是对于军师和冯念慈来说,却是绝想不到的奇景。
公主冉冉升高之后,身于在半空之中转了一个折,黑纱飘飘,姿态美妙之极,然后,又缓缓落了下来,眉开眼笑地望着军师,军师以手加额,发出“呵呵”的声响,他的神情古怪之极,最后吁出了一口气:“我以为我已经见过所有的一切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年轻人忙道:“会对你详细说当时,那怪人说出了‘辐射’这个词?”军师点头:“是的,当时我听不懂,所以牢牢记得了这个词,后来,自然明白了,现在,谁都知道是甚么了!”
年轻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还说了些什么话?”
军师道:“没有,他见我连什么辐射都不懂,就没有再对我说什么,只是摇头,又叫我快走,说他离去之前,会劝乐家把整个黄金屯子拆平。所有的人,都要离开,不然,会有大祸临头,我见他说得十分认真,也认定了他是一个被谪的仙人,所以对他的话,十分听从,和他分开之后,第二天就离开了黄金屯子──我至少知道了黄金屯子中并没有黄金,自然也不会再去实行方一甲提供的计划,那时,我另外有些事,所以方一甲也没有再找到我。后来,后来天下大乱,谁也找不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