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自然是给了他极深的震动的,她说的没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是西域王北下,那这一路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自己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便是想做些什么,却也无能为力了。
但自己身为太学院的首座,难道要将向来与世无争,置身世外的太学院,也要带入太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吗?
这时,沈棠却忽然含着眼泪说道,“您说得很对,这些事情虽然都有迹可寻,但却不过是我的推测,并未成为现实,也或者再过一段时日后,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您确实犯不着为了这未知的险情,而违背了太学院数百年来的原则。”
她的面容悲凄,眉间郁结,一双晶亮的眼睛此刻却蓄满了泪水,“但我沈氏的濒临灭亡却是近在眼前的事。前朝的护国公府乃是十八皇子的母家,也是与先帝夺嫡竞争最激烈的十八皇子最强有力的依靠,但先帝甫一继位就将护国公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以谋逆罪论处,嫡系无论男女都皆处以极刑,便是旁支也都难逃发配边疆卖身为婢的命运。便是当年的汝阳王府,何等风光,但只是因为错站到了恒王一边,便被皇上夺了爵位封号,汝阳王和王妃双双自刎,但他们的子女却也仍旧逃不出发配流放的命运。那还是都是与皇上一脉同枝的凤子龙孙!”
沈棠猛地跪了下来,深深地朝曹文显叩首磕拜,“请曹爷爷看在我们同出自淮南方氏的份上,请曹爷爷看在榕儿乃是您亲传弟子的份上,请曹爷爷看在与我那横死的祖父私交不差的份上,答应了棠儿的请求,保住我沈氏四五百号人口!”
她清脆又略带些嘶哑的声音徐徐地在书房内响起,“也为了芙姐姐将来凡事都能有我和榕儿这两个娘家人撑腰,请您答应棠儿的请求!”
曹文显浑身一震,倏得便往后退了两步,他踉跄地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沈棠还淌着眼泪的脸抬了起来,她望着曹文显点了点头,“您也许不知道,芙姐姐的侧脸与我娘亲的一模一样,我虽然并未有幸在我娘亲跟前长大,但淮南家中却有不少我娘亲的画像,我初见芙姐姐那日便就惊到了,心中生出了怀疑。后来我去问了当年随着我母亲陪嫁过来的孙嬷嬷,想必您还认得她,她跟我讲了当年之事后,我便确定了我的猜想。”
她的神色一下子便柔和起来,挂着泪滴的小脸上现出浅浅的笑容来,“曹夫人跟着您离开的时候,便怀了祖父的子嗣吧?芙姐姐是小舅父的孩子,自然也是棠儿的表姐。方家还有芙姐姐这一条血脉,棠儿真心欢喜呢!”
曹文显沉沉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既落寞又愧疚,隐隐地,却又有些不平,他叹了口气,说道,“师尊一脉所传的,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这些事我原以为一辈子都要烂在了腹中,没想到却还是被你知道了。”
他软软地跌坐在了黄花木太师椅上,一张写满了岁月沧桑的老脸正对着沈棠,但神思却不知道飘向了何方,过了许久,他方说道,“我父亲早丧,家境艰难,蒙恩师怜惜,领我回了方家,就住在了松鹤园内,本该埋头苦读,一心读书,考取功名,荣耀恩师。却不料,犯了情劫。”
“当时绿瑶还不是师兄的妾侍,在藏书阁当差,我时常去那借阅书册,时日久了便就与她彼此相投,互生了情愫。那年嫂嫂生下了梅娘后便过世了,师尊见师兄整日喝闷酒,生活上也无人照料,便将绿瑶指给了师兄当妾,绿瑶与我一样都是蒙受了方家的的大恩,不敢有违,便忍着泪去了。”
沈棠并未起身,她看到曹文显的表情似哀怨又似缅怀,完全沉浸到了回忆之中,不由便屏住了气息,凝神静听着这段往事。
曹文显继续说道,“我和绿瑶虽然都告诫自己,以后再不可怀有别样情愫,只以礼相待,但言时容易做时难,终究是忍不住见了几回,但我俩个却始终保持着界线,恪守本分,所谈所说,皆都没有违背礼法之处,并没有行什么苟且之事。那回却让师兄亲眼撞见了,又诊断出绿瑶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那时那景,师兄气愤之下,便要将我二人逐出方家。师尊对我,也颇为痛心,因此便就同意了。”
他的神情忽然哀怜起来,他叹息道,“我本以为只要好好解释便能将事情化解,但绿瑶却是个心气高傲的人,师兄诬蔑她腹中的孩儿并非是他的骨肉,她便决意要离开。我心中爱重她,不忍见她受这样的委屈,又被师兄一激之下,就一时冲动带了她走。”
“不要再说了!”书房的门忽然被一股大力踹了开来,曹夫人手中拿着一件轻薄的外衫面色冷沉地进了来,她见了跪倒在地的沈棠,眉间微微一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地上凉,老爷他没分寸,棠儿自己也不懂得怜惜自己吗?”
她徐徐地走到曹文显的身前,将手中的衣衫披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说道,“你为了芙儿她爹爹不肯有自己的子嗣,倾尽一生的心血去爱护他,教养他,虽然他命薄,但他活着的日子里,却是享尽了欢乐,比起那些活得久长却郁郁不欢的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她幽幽地叹道,“这些陈年旧事,都忘了吧,以后莫再提及。芙儿她爹爹姓曹,芙儿也姓曹,这是不能改变,也无须改变的事实。”
曹文显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爱意和感激,他嗫嚅道,“好,好,以后再不提起了,都忘了,全部都忘掉。”
曹夫人轻轻地走到了沈棠的跟前,“这些事,其实我早就知道瞒不住你,但我恳求你,切莫再告诉他人了。你曹爷爷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容易,这其中的艰辛,绝非你能够想像的,若是……那就成了他人生中受人诟病之处。我不想,也不能让他因为我而受这样的委屈。至于你芙姐姐,那就更不必告诉她这个秘密了,她心思单纯,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棠儿,答应我,好不好?”
沈棠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我答应。”
曹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外祖母去得早,你舅父倒还罢了,你母亲可是我手把手地带到了三岁,她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感情上却和我的孩子一般。因此我头一次见了你和榕儿,便心生亲近,将你们两个当成了我的外孙子外孙女一般疼爱。”
曹夫人伸出右手,轻轻地将沈棠眼角的泪水擦干,然后温柔地说道,“这些日子来,你身上的背负的压力我们都知晓,也想着要替你分担分担,只是老爷他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这事该怎么做,还须好好合计合计。但你放心,你和榕儿既然像我的外孙子外孙女一般,又是我家芙儿这世上所剩不多的亲人了,便是为了你们,你曹爷爷也无论如何都会想想办法的。”
曹文显沉沉地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这事让我好好地想一想,明日便会给你回复。”
沈棠点了点头,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能做的也都尽力去尝试过了,事已至此,曹文显究竟会怎么样选择,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情回到了侯府,静静等着曹文显这决定着未来命运的抉择,她不惜违背本心做了这勉强他人之事,又揭了曹文显心中那一块最大的伤疤,甚至还利用了芙姐姐的身世做了文章,所为的就是得到曹文显的支持,让天下文士都跟随着他的脚步,投入到三皇子的阵营中去。
在这大世家垄断了政局的大周,无论文武都不甚显,但文人的地位却又与武将不一样,文人可以书写传世的文章,受到世人的尊重,若是三皇子能够得到曹文显的支持,那等于就拥有了文人手中的笔。
那笔的威力有时候能盖过刀剑。
沈棠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第二日午后,她便得到了曹文显的回音,他愿意与沈氏结盟,站到三皇子的身后。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曹文显辞去太学院首座一职的消息,他就这样离开了他几乎奋斗了大半生的太学院。
他曾为了进太学院而奋斗过,付出了比世家子弟更艰辛百倍万倍的辛劳;他曾为了成为太学院的授业先生而奋斗过;在付出了几十年的心血后,他终于奋斗出了结果,成为了太学院的首座,名满天下,得到太下文士一致的赞誉,世人皆以能成为他座下弟子而为荣。
沈棠拿着信笺的手不由轻轻发颤,两行热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这样的成全,我会报答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