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绵软而微弱,但在沈棠听来却仿佛是天籁一般,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急急地跑到了榻前。
赵誉的脸色比之方才略好了一些,但仍旧苍白如纸,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表情痛苦而决然。
沈棠忙用干净的帕子放进茶水里沾湿,然后动作轻柔地在他的嘴唇上擦拭,“你先忍着点,补血丸的药力还未过,此时若是用水,可能会将药效稀释,再过一两个时辰,便就好了。”
沉睡着的赵誉,褪去了那层精心装扮出来的外皮,眉目柔和,不复孤高,脸上也不再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倒像个孩子一般,显得有几分孤独和无助。
他似乎是听懂了沈棠的话,也可能是因为干裂的嘴唇终于得到了茶水的滋润,便不再低喃,只不过嘟了嘟嘴,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棠的目光一柔,便探出手去又试了试赵誉的额头。
沈榕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他不曾发烧吧?”
他幼年时常与沈棠一起给小动物治伤,晓得任何外伤都不甚可怕,可怕的是受伤之后的高烧不退。
沈棠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曾。你且放心,我瞧世子的情况,想来确已经无碍了。”
“只是……”她忽然面色微沉,眉间打结,“只是这后续的事情,要想个法子才行。”
她想了想,对沈榕说道,“你先替世子将身上的衣裳换过,然后将他挪到隔壁的耳室。这里,我让文绣收拾齐整了,然后从今日起,你便不能再出门了。你受了箭伤,这般大的事,想来再过一会,便会有人来探你,你需记住,除了这屋子里的人,在其他人面前,一概不准露出破绽来。”
沈榕乖乖地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他话音刚落,便将赵誉扛了起来,搬到了耳室。
碧痕在一旁迟疑地问道,“方才二少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松涛院的丫头们见着他的人可不少,如今虽然将院门封了,谁也不准进出,但这门也最多封锁一时,万一走漏了消息,那该如何是好?”
沈棠敛了敛眉,沉声道,“一人喂一颗妄语。告诉她们,若是有人吃里扒外,胡说八道,诬蔑主子,杖毙处之!就说是我的话,有胆量不怕死的,尽管来试试。”
妄语,是专给那些看到了不该看的人所下的一种毒,用过之后,便会精神衰弱,眼花,头疼,觉得浑身都疲乏。过不了几日,她们便会对自己所见到的产生怀疑和不确定,甚至会忘得干干净净。
这药虽然有解,但便是解了毒,这段时间的记忆也会有些错乱,于中毒者的身心有一定程度的伤害。
杖毙,更是一种极其可怖的刑罚。
碧痕的身子微微一颤,“是。”
沈棠见了碧痕的模样,知道她的慈悲心肠又开始作祟,低低地叹了一声,摆了摆手,“你先去吧。”
碧痕恢复了神色,凝着眉头,恭身退了下去。
沈棠转身冲着宋青禹深深地一福,“今日的事,多亏了宋公子的帮忙,这才能将局面控制了住,沈棠先谢过宋公子的大义。”
她语气微顿,眼神充满了恳求,“此事非同小可,干系着榕儿的性命,沈棠还望宋公子能替我们遮掩一二。”
宋青禹毫不掩饰脸上的赞叹,“沈大小姐请放心,榕儿是我的师弟,沈侯爷于我宋家也有恩,青禹自然会竭力配合大小姐的打算。更何况,若是真计较起来,今日我也是同榕儿一起的,皇上若是发难,势必也不会将我饶过。”
沈棠感激地一笑,“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将错就错,让榕儿李代桃僵了。宫里的人本就误传受了伤的是榕儿,这回我们又刻意将这消息散布开去,想来这一二日是能遮掩过去的。只是,若是想安然躲过这一劫,就得看世子的意思了。”
她的眼神不由地飘向了耳室,那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应是榕儿在给赵誉换下血衣。
她心中微动,低声对宋青禹说道,“沈棠还有一事要劳烦宋公子。”
宋青禹忙道,“大小姐不必客气,请尽管说。”
沈棠面露感激之色,“那西山出事的那处所在,宋公子可否替我们收拾收拾?”
宋青禹点了点头,“大小姐考虑得周详,若是要将此事掩去,西山那里,的确是要将痕迹都销毁掉。世子如今既已经无碍了,这里又有大小姐和榕儿在,那青禹这便告辞,去将西山那处理了。”
沈棠感激地目送着宋青禹的背影离开,然后便进了耳室。
此时赵誉的身上已然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他神色安然地躺在榻上,沈榕正收拾着他身上换下来的血衣。
“姐姐,青禹哥哥走了吗?”沈榕问道。
沈棠目光一深,柔声说道,“若是世子能尽快醒来,醒来之后愿意不计较你的事物,还肯助我们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这遭你才算是躲过了。只是……”
她迟疑地问道,“宋青禹此人,榕儿了解他几分?”
沈榕愣了片刻,然后凝着眉头说道,“青禹哥哥当是个靠得住的。莫说他与我乃是同门师兄弟,便是他宋父亲宋大学士也曾经受过祖父的恩惠,朝中也早将他们父子划为了三皇子党。若是我倒了霉,沈家出了事,于青禹哥哥又有何好处?更何况,青禹哥哥的为人正直刚果,又仁谦友爱。我,信得过他!”
沈棠微微一笑,“既然你信得过他,那我也就放心了!”
她转头望了一眼赵誉,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说道,“他左肩的伤还挺重的,若是醒了,肩头的伤口应是疼得紧。等下我便让碧笙抓几副药来,你让文绣煮了,然后隔水温着,只要他醒了,便立时将药给他用了,以缓解伤疼。但这几日,便要由你来照顾他了。”
沈榕的脸上又是一阵愧意和自责,他讷讷地回答道,“若是有人来探望,我便躺那边的床上装受伤;若是无人来探,我便过来时刻不离地照顾世子。我晓得了。”
沈棠点了点头,“这事,还是得与祖父说一声。”
她想了想,便立起了身来,“我去见祖父,你且在这里好生看着世子,若是他醒了,便照我方才安排的去做,若是他烧了起来,立刻让碧笙来寻我。”
沈榕郑重地点了头,“嗯。”
沈棠又交代了碧笙几句,才和碧痕匆忙地离开了松涛院。
“觉得我手段有些狠毒,是吗?”沈棠忽然问道。
碧痕听了一惊,忙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我当时只是觉得松涛院已经让文绣扫清了,这里头的小丫头应该不会被人收买了去的,因此小姐的处置似乎是有些重了。但后来一想,人心隔肚皮,那些丫头看起来都是好的,但万一若有一个两个被人收买了去,到时候后果可就严重了。”
沈棠低低一叹,语气中颇有些欣慰,“难为你这回倒是想了个透彻。我知道这些丫头是不敢胡言乱语的,但我却仍旧这样做了。并不是我为人狠辣,非要如此处置院里的丫头,只是我冒不起任何风险。”
她语气微微一顿,“好在妄语并不什么难解的毒,最坏也就是让她们错失几日的记忆,这些我以后会用别的方式补偿的。”
碧痕轻轻地点点了头,“小姐的心思,碧笙懂的。”
她将沈棠送至了书院门前,然后指着对面的一座假山道,“小姐,我便在那假山上坐一会,您若是出来了,我也能看得见。”
沈棠想到了府里那些流言,心中一沉,便颔首道,“嗯。”
全叔见了沈棠,忙将她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侯爷这会应在下面议事,大小姐先进去坐着等一会。”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卢二死了,侯爷正与几位老爷在商议如何善后的事。”
卢二便是秦氏在外头放印子钱的中人。
沈棠的目光微闪,笑着点了点头,“我先到书房等着祖父,全叔你且忙自己的去吧。”
全叔替沈棠沏了茶,便退了下去。
沈谦的书案上,并不像素日一般地整齐,但显得有些凌乱,几本书册随意地放着,毛笔上的墨汁仍未凝结,墨台也不曾收了去,桌上更是半开半闭地躺着一幅画卷,隐隐约约露出粉色飘逸的罗裙,乌黑低垂的发丝。
沈棠心中微动,不由走近了前去,将那画卷细细地铺开。
这是一个美目盼兮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她虽然巧笑盈然,但从眉间却能看出她个性的刚毅。
从纸张的色泽硬度便可看出,这副画该是有些年头了。
“这画中的人,便是玉斗令的第一位主人。”沈谦的话音响起。
沈棠忙福了一福,“棠儿给祖父请安。”
沈谦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那印子钱的事,业已解决,棠儿便无需再为此事忧心了。”
这便是说,秦氏给沈家惹下的麻烦已经解决了,放印子钱的卢二死了,秦氏的老本便彻底打了水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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