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两人先去看望了裴衔意的母亲。
墓碑上的女人看起来强势且高傲, 裴衔意长得与她完全不似, 很难看出这是对亲生母子。他盯着照片, 嘴角浮起个说不上来笑,将她喜欢的百合花放下, 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 才说:“知知,走吧,她喜欢安静。”
谢知鞠了个躬, 随即两人又去了谢父谢母的墓园。
到达墓园,顺着染着薄雪的石阶慢慢往上走时,谢知沉吟着,说了些与父母相处的往事。
他对他们谈不上恨, 这条命是给父母给的,亦谈不上厌恶, 他们养育了他。
抛去那些偏执的地方, 他们对他的确很好,几乎宠到天上。
可是也谈不上其他了。
谢知的情绪已经彻底收敛, 裴衔意的心绪却很复杂。
坦诚说来,他对谢知的父母实在谈不上好感与尊敬, 若是谢父尚在人世, 说不准他会抛下所谓风度、礼仪与教养,直接上手狠狠揍他一顿。
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到底死者为大。
抵达墓碑前,两人安静地放下花束。谢知和照片上的两人对视了会儿, 蹲到饺子的墓前,徒手拔掉覆在雪下的枯草。裴衔意也蹲下来帮忙,毫不介意名贵的衣装沾上雪泥。
他转眸和照片上傻乎乎的萨摩耶笑脸对上,心里道了声感谢。
回到家,谢知懒懒散散地和裴衔意在家待着,几乎足不出户。
这边离市区远,住户都很安静,少有往来,颇有点远离尘嚣的感觉。
他们俩待在一起比想象里还契合,谢知复健弹琴时,总是一弹一上午或者整个一下午,裴衔意就拿着本书,坐在小沙发上边听边看。
复健结束,或许去后院幼稚地堆个雪人,或者回小影院里看看电影,依偎在落地窗前琢磨晚上吃什么,晚上出去散散步。
偶尔裴衔意加班在书房里处理文件,谢知就安静地待在旁边,翻翻乐谱,或者戴着耳机听音乐。
裴衔意还上了阁楼,将那张没画完的画揭开,画布上赫然是谢知。
晚上他们读故事、看书、云雨共赴,磨磨蹭蹭的,同时消极怠工:不想上班。
直到初六,回剧组的前一天,剧组群里又热闹起来。
谢知靠坐在沙发上看消息,在其他人艾特到自己时,才发了个花好月圆表情包。
众人纷纷嫌弃他的老年表情包。
正热闹着,跳出个电话——游导的。
谢知愣了愣,接了电话。话筒里传出游文骥笑呵呵的声音:“小谢啊,至多三月底,你就能杀青了。这么长的时间,考虑好了吗?”
谢知果断应道:“我接。”
游文骥从鼻孔里嗯出一声,似乎预料到了,抑或遇到了什么事,没见有多惊喜:“下午把剧本发给你。”
随即是长久的沉默。
谢知敏感地察觉不对:“发生什么事了吗?”
游文骥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倔牛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想着,好歹你也叫过他一声老师,怎么能不告诉你呢。”
谢知倏地坐直,腿上的毛毯掀落到地上:“于老师怎么了?”
回国后他和裴衔意想去登门拜年,打电话过去,于涵说自己不在a市,便算了。
之后去拜访游文骥和陆彦博,也没见他们神色有异,八成是近两天的事。
“老于他……”游文骥难得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许久又叹了口气,简略地说,“肝癌,晚期。和他师兄一样。”
谢知不自觉地揪紧了薄毯:“于老师在哪个医院?”
“他不肯去医院,今早晕倒,才被我和老陆送来了市医院,”游文骥顿了顿,“他这几十年来,大病吃药都撑着,从没做过检查,也不知道……”
是不是等急了,想去见他师兄了。
裴衔意在旁边听着,脸色严肃起来,抬手揉了揉谢知的后颈:“去换衣服,我去开车。”
谢知挂了电话,冷静地点点头。
于涵没有父母,一辈子没结婚,没孩子,没徒弟,不苟言笑、过于严厉,社交关系淡,没几个朋友。
他一辈子都在踏踏实实唱戏,心无旁骛,全然不介意。
所以除了那些面子上来探望的,只有游文骥和陆彦博守在病床边。他不愿意来医院,大抵也是因为如此。
谢知步履匆匆,到了病房门前,稍作迟疑,裴衔意替他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游文骥的声音:“请进。”
距离上次见面,大概一月有余,病床上躺着的人却枯瘦得看不出原来的形貌,干瘪得失去所有水分。
谢知心尖颤了颤,轻轻叫了声:“老师。”
于涵的精神不佳,闻声半睁开眼。面孔消瘦过度,反而将他眉宇间那股冷如利剑的气质修饰得愈发明显了,他皱着眉看了眼谢知,没好气地瞪向游文骥:“多事!”
“好心当成驴肝肺!”游文骥翻翻白眼,扶着他半坐起来,“就那点活头了,你不想找个给你送终的啊?非要等到临死前叫人家孩子来见最后一面难过啊?”
于涵懒得和他多费口舌,看着谢知微红的眼眶,吃力地招招手:“来。”
谢知心口说不出的沉,像被人压了一块铁,腥涩酸楚,喉间紧绷着,紧咬着牙——他总是在遭遇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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