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人家更多,足有五十九户,男的使剪刀,女的踩织机,将桑麻织成布,将布匹裁成衣,量宽高,打衣板,走针线,拼部位,把眼睛瞧花了,把手指扎破了,做出花团锦簇一般的千万件衣裳来,供城中有钱的人家采买,如此十余年,自己却未必舍得做上一身穿戴;
这是豆腐巷,人家少些,统共也就十九户,却从事都是黑白颠倒的工作,为了保证豆腐的新鲜与嫩滑,从而能够卖得上价钱,他们只能在入夜之后开始推磨子、和浆水,然后去水、压形,点豆腐、加酸汤,最终一笼豆腐出来,已经到了东方见晓,便又要赶紧送到摊贩手中,兑得几两银钱……
李淮安像是一个生长在长乐坊里的平民家的孩子,一条一条巷子,一户一户人家,一个一个张大叔、王大婶,指给了李玉与司马玉秀二人来说道。
“你们可知道,”李淮安道,“为了让宫墙里头的人有闲情逸致去思考圣贤之道,去琢磨礼义法理,外头却有多少人将他们整个的人生都搭了进来?”
“可这人生不本就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么?”司马玉秀不同意。
“自己选择的?”李淮安笑了笑,随手从路边拦下了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孩童,问道,“小娃儿,你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这小孩儿看了看三人的一身穿戴,脑袋一歪道:“你给我钱么,给我钱我便告诉你。”
李玉与司马玉秀听了,皱了皱眉,李淮安却是笑了笑,从腰带里摸出一小锭碎银来,递与到这孩子手上。
这小孩儿见了,眼睛都放出光来,像是生怕李淮安反悔一般,一把将银子抢了过来,双手死死攥住背到了身后去,道:“我叫张小虎,是前头张屠户家的。”
“你刚是去作甚了?”李淮安继续问道。
“刚刚?”张小虎道,“给云来楼的小二哥送了两副牛下水去。”
“那现在呢,你要去作甚?”李淮安又问。
“你这人好生无聊,”张小虎鼓了鼓腮帮子道,“当然是回去找我爹去,看看还有哪要送东西。”
“你不念书么?”李玉插问道。
张小虎却白他一眼:“念书能挣钱么?”
“那你不想念书么?”李玉又问。
“当然想,我听人说,书里好多故事,有意思得紧,而且读书能当大官,能发大财,还能娶得着漂亮的老婆!”张小虎一边想,一边道,却又突然转了话锋,“可是,终究是想想罢了,嘿,不与你们说了,我可还得讨生活,回去得晚了,我爹又得骂我……”
言罢,这小孩儿一溜烟儿就跑得没了影子,只剩下三个少年郎站在了原处。
李淮安道:“所以你们觉得,这世间大多数人,有选择的权力么?”
李玉与司马玉秀沉默了,他们富贵得惯了,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原来陈琼不是唯一的一个,就连这一个屠户家的小孩,也是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只是,他生来就是一个屠夫的儿子,就像陈琼生来就是一个女儿身,似乎上天早已为他定下了终生。
这样对么?
对于李玉与司马玉秀而言,他们固然认为自己的人生无可厚非。
但对这长乐坊,对资阳城外的整个楚国,对这整个中原、整个天下的万万千千普通人呢?
李淮安心中的那颗种子,也开始在李玉与司马玉秀的心中发出了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