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开溯何许人也,非但是一军督统,更是朝中宿将、楚帝肱骨,自打中楚开国年间,便随李开溯征战天下,累累功勋,杀伐无数,与白逢远一道堪称军界双璧,这样一个人,在李源一面前,既是生养之父亲,又是军人之楷模,自小只挨过他的枪棒,如何见过他的眼泪?
李开溯这一哭,顿时便让李源一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眼睁睁看着父亲在面前声泪俱下,直到李开溯喉间哽咽,嗓中干哑,一时止住了啼哭,李源一这才敢靠近身去,坐在侧旁,伸手去搭住了李开溯的肩头,想要去宽慰道:“父亲,孩儿……”
而没等李源一继续往下去说,李开溯却抬手止住了李源一的话头,缓了一缓道:“你可知我为何如此伤悲?”
李源一凛道:“南疆沦陷,忠良蒙难,父亲是我中楚宿将,孩儿猜父亲是为将士们而泣……”
“非也,”李开溯却是轻轻叹道,“军中男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既是宿命,也是荣誉,南疆将士杀身成仁,惨烈如斯,我等同为武人,应当引以为豪,不该为之而泣,你是我李开溯的儿子,又在南疆戍边两年,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父亲教训得是,孩儿晓得了,”李开溯忙抱拳道,“那父亲这是……”
“吾为国运而泣矣……”李开溯长叹一声道。
“国运?”李源一疑了一声道,“父亲,孩儿不解,如今我中楚南疆虽失,但铜丘门户尚在,帝都根本尚在,陆军的冯副帅部以及父亲的水军、邱帅的山军也俱在,二十万乡军也蓄势待发,只要陛下下定决心即刻驰援铜丘,那反攻蛮人,收复失地,并非不可能,父亲谈何为国运而泣?”
“源一,”李开溯看着他这个最年轻的儿子,轻声道,“你比起击流,更有闯进,相较擎浪,更是争气,只是比起你这两位哥哥来,你更自小便更沉心军务,不曾问过政事,而此番南疆巨变,就连白逢远也未能幸免,这样的大变,自打中楚开过以后便未曾遇上过,难免让人想起十年之前帝都里头的那场大火啊……”
“父亲莫不是说‘帝都之变’?”李源一问道。
“嗯……”李开溯似是想起了往事,只管闭目点头,轻声应道。
“说起这件事来,”李源一沉吟了片刻,继续道,“我在南疆还曾遇到一名女子,当是蛮族神庙的祭祀,她曾说与我一首诗,孩儿以为,恐怕便与当年的事情有些关联……”
“祭祀?诗?”李开溯听了,浑身一凛,立马回过头来问向李源一。
“这诗父亲应该也记得,只是我却不明她既是蛮族的人,如何能够晓得当年这首未曾传出宫墙的诗作来。”李源一道。
李开溯早已竖起了耳朵,急道:“你且念念!”
“玉笛胡声今何在,罗裳锦簇入眼来。少年安知约白首,几树郁秀几树哀。”李源一朗声道。
听完,李开溯却是如木雕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过了良久,李源一禁不住唤了一声父亲,才将这位老督统如同从睡梦中唤醒了一般,慢慢踱向了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只见窗外明月当空,一袭月光照进窗中,打在了这位中楚老将的脸上,直让面上的皱纹与头间华发也更加分明了一些。
李开溯喃喃道:“莫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