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董事会共事了一年多,当然应该由你去处理。
钱丰获得了两种解决方案:一是基金们全部退出股份,即使折算成人民币也接受,但是公司账上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此路不通。二是公司必须有人为洗钱承担责任,董事长理所当然。怎么承担呢?要么董事长让出全部股份,全身而退,洗走的8000万元人民币也不追究;要么就向司法机关举报,以挪用公司款项或职务侵占的罪名蹲监狱。
自从事情败露后,周易财很快消瘦下去,他之前做过检察官,知道洗钱被查出来意味着什么。他基本上没有考虑,就同意全身而退。他盘算得非常清楚,如果不答应,基金会让自己进局子,不但要遭受牢狱之灾,还要吐出那8000万元。
钱丰进去谈判了不到10分钟,周易财就在解决方案上签字,然后默默地收拾好个人物品,走出了公司大门。钱丰说,周易财似乎突然苍老了,跟钱丰握手的时候,眼圈有些红。毕竟,这家公司是他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其实周易财本没有打算洗钱,自从公司接二连三地发生高管跳槽、竞争对手闪电上市等事情,他逐渐看不清楚公司的发展方向,看不到前景,感到心灰意懒,所以才动了洗钱的念头。
周易财只是想不通,财务总监为什么要告他?无论薪水还是奖金,周易财都给予照顾,还给了他价值60万元的期权,待遇之高,超过其他非股东级别的任何员工。
周易财退出后,公司重新整合管理层,从香港聘请了一个总裁,财务总监也来自香港。原财务总监周海洋与周易财洗钱存在职务犯法,虽是从犯,也应当追究法律责任,鉴于事情和平处理,周海洋又存在举报有功的表现,公司不再追究法律责任,只是解聘了事。
欲念一生,满盘全输,没有赢家。
回到北京,秦方远给钱丰打电话,手机关机。他给石文庆电话,石文庆说,他也联系不上,听他公司的人说,钱丰已经从荷兰海道基金辞职了。
秦方远说:“是不是心理压力大?犯了错误可以改嘛。再说,谁敢说投资一家企业就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他是VC出身,应该懂的。”
石文庆说:“据我的了解,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秦方远再三追问,石文庆说没有得到验证的东西,再者关系同学的声誉,还是不说为妙,秦方远于是作罢。
不过,他放不下胡晓磊。周易财被剥夺了股份,他下一步去哪儿?做什么?胡晓磊现在怎么样?
想到胡晓磊,他给她打电话问候,爱情不在友情在,毕竟是老同学嘛。胡晓磊的手机也关机了。
秦方远通过张凯伦找到她所在报社的座机号码打过去,是一个男士接的,说她最近有些日子没来了,请了长假,好像回海口婆家了。
秦方远悬着的一颗心平静下来了。
2.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就像一场梦。秦方远从铭记传媒出来后的一个多月中,当局者迷的状态逐渐消解,帮助消解的是他那些前同事。就像俄罗斯套娃,取出一个又一个,惊险的迷局一层层剥开,触目惊心。待浪潮退却,原先竭尽全力搭起的理想主义的沙滩城堡,顷刻间倒塌。
前CFO李东约他喝茶,还是在南锣鼓巷。为什么人们都喜欢这个地方?一是这些年被开辟成了外国友人游玩的据点,留存了一些北京古城的风韵;二是这是中央戏剧学院所在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品着茶,欣赏美女成群,来来往往,很是养眼。
李东也在董事会事件发生后申请撤出。
“我早就想撤了,不是老严按着,谁待得下去。”B轮融资完成后,张家红把老严当作自己一边的人,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老严推荐的CFO。这时候,秦方远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争取CFO的岗位没有如愿,当初一直在心里不爽张家红过河拆桥,原来老严也是其中的阻拦者之一。
秦方远还是比较纳闷:既然李东是老严推荐的,而在收购焦点传媒的事件中,参与签约的恰恰是李东和张家红,如果有密谋,难道李东没有给老严汇报,难道李东脱得了干系?而且,为何VC们把高溢价收购的质疑冲着秦方远来?李东就是知情者。
“为什么早就想撤?在年中会议上,你不是对公司未来的前景振振有词吗?”秦方远不解地问。
“那是作秀。那么多人,各个大区经理、各部门总监都在,只能打气不能泄气。”李东抿了口铁观音,口气变得有了怨恨,“当初董事会做出的授权是2万以下的开支我签字,2万以上CEO签字,这条财务制度形同虚设,什么开支都不通过我。关键问题还不在这儿,张家红挪用500万元从新疆批发了一批和田玉,是以自己其他公司的名义,我根本不知晓。”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那是挪用公款。”
“是啊,性质很严重,她胆子也够大。这不,董事会那天下午,他们忙着抢收财务账目和法人章,就是怕这件事败露,证据一旦被VC抓住,她罪责难逃。”
“你没有签字,怎么知道的?”
“这事哪有不透风的墙?”
秦方远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娜,跟著名模特同名,是财务部出纳,跟随张家红多年。但是张家红估计也没有想到,于娜正与帅哥李东谈恋爱。
秦方远恍然大悟:“挪用公款是她自己的事情,你郁闷什么?”
李东看着秦方远,若有所思,欲言又止:“那是是非之地,早离开早解脱。”
秦方远其实已然明了李东欲言又止的含义。在焦点传媒收购的事情上,李东和张家红来往密切,避开秦方远密会了杨总多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与李东的那次谈话后,秦方远感觉心里越来越堵得慌,因为浮出水面的一件件事情破坏了他在华尔街建立起来的价值观,甚至是做人最基本的准则。
最先让他觉得意外的是汤姆。汤姆让张家红开除是故意为之,这个消息是运营开发部北方区总监吴平告诉秦方远的。
吴平比汤姆早一个多月被张家红开除,开除的理由是汤姆的那家大客户——石家庄的痔疮药厂——因为大量黑屏非常不满意。根据协议,黑屏率超过5%就是违约,应退回广告款。
这事是汤姆写的报告,他还组织人去写字楼卫生间拍照片,一个一个统计,仅北京的黑屏率就超过了20%。
汤姆在业务会上拿着报告说:“这么高的黑屏率客户是难以容忍的,对方要追回所有的广告款,怎么办?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了大量工作,客户同意只退还300万元。同志们,损失惨重啊!”
张家红听得花容失色:“300万的损失我们得承担,一是要维护客户,二是要讲诚信。汤姆很负责任,减少了损失,但是这件事情不能就此不了了之,得有人承担责任。”她指着在座的吴平说:“你拿出一个方案,要处罚到位。”
会后,吴平做出的处理决定是:扣除自己一个月的奖金,然后主动离职。
吴平也是与张家红一起打江山的人。张家红在离职申请上签字,同意离职,奖金工资照给,另外补偿了三个月工资。
秦方远一度为张家红的大度和人情味叫好,但吴平“呸”一声,说:“这里面文章大着呢。知道为什么那么痛快答应我辞职吗?还不扣我奖金,给我补偿,为什么呀?世上真有那么好的老板啊?”
秦方远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乐了:“你是犯了错误并且主动离职,补偿三个月工资已经不错了。”
“哼,这还不错?她的事情你知道吗?”
“哦?她的什么事情?”
“知道我负责开发之前做什么的吗?采购!”
“对,你当初负责液晶屏采购,但没多久就被调离了。”
“事情就发生在这儿。你知道公司账上为啥一下子少了一个多亿的现金吗?”
秦方远很吃惊,摇摇头。
“我们液晶屏是全款现金采购,价格比市场价格每台高出200元,一下子现金采购1.3亿元,一次性付清,差价是多少?”
“我知道这件事,不是说中关村的是水货,我们采购的屏是海风厂商定制的吗?”
“基本上一样。做这一行的谁不明白?谁不会算成本?”
这下子,秦方远醒悟了,原来奥秘在这里。
吴平把秦方远视为一个文人,一个中规中矩的知识分子,值得信赖。
“汤姆也不是一个好鸟,这里面文章大着呢。汤姆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但纸是包不住火的,别以为我不知道。”然后,他抬头望着远方,长吁一口气,“人在做,天在看。他断了我的饭碗,迟早会有他难受的一天。”然后,他转头对秦方远说:“秦总,国内有一句话很流行: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说罢,诡秘地嘿嘿一笑。
3.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铭记传媒融资事件在逐渐发酵,这正应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在这场融资事件中个人获益不菲的华夏中鼎投资集团和具体项目负责人石文庆,好景不长,VC们找上门来讨说法了。
问题出在石文庆做的项目计划书和财务预测上,数字注水的情况被重点关注,VC们找上门来索赔。
跟投的大道投资合伙人洪达开因受铭记传媒事件的影响,在自己单位的内部会议上做了多次检讨。虽说投资有风险,但一个一度被寄予厚望的项目在投资刚刚一年的时候,就陷入无法继续下去的境地,这简直是一场噩梦。铭记传媒是洪达开晋升为合伙人投资的第一个项目,他曾一度梦想着靠这个项目打开一个好局面,增强在基金内部的威信,却没想到成为业内的笑话,这让洪达开十分恼火。自然,他第一个要讨说法的就是中介机构华夏中鼎。
那天上午,洪达开直接冲上楼去,不管前台小姐怎么喊叫,径直往石文庆的办公室跑去。那天华夏中鼎的高管都在公司,李宏刚要出门,就听到洪达开大声喊着石文庆奔过来了。李宏本来打算出来干涉一下,刚打开一条门缝,就见洪达开从他门口冲了过去,冲向石文庆办公室。李宏瞧着情形有些不妙,就悄悄地锁上门溜了。
石文庆对洪达开的到来比较意外,虽然一年前给铭记传媒做融资顾问的时候双方来往密切,后来也有过几次业务上的合作。洪达开冲进来的时候,石文庆还在MSN上跟南方卫视一个著名的女主持人调情。
洪达开说:“我今天来就是要讨一个说法,你们为什么在融资的时候欺骗我们?就为了你们那点儿佣金?你知道这样一来我们的损失有多大吗?”
石文庆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铭记传媒融资项目让他名利双收,后来局势急转直下,也让他受到业界尤其是投资人的非议,他早有心理准备。
他竭力装出不明就里的样子:“我们欺骗你们什么了?我们提供中介服务,各个环节都获得了你们的认可,是你们自己决定要投资的。”
“你们在融资报告里说有1.5万块屏,怎么实际上只有5000块?”洪达开指出当初的融资报告和商业计划书里的数据严重注水。
“那是有合同的啊!”石文庆不以为然。
“根据我们拿到的铭记传媒的内部资料,实际只有5000多块安装的屏,大量的液晶屏都躺在库房里。”洪达开鼓起眼睛,直盯着石文庆,“写字楼签署的合同,很多都是假的!”
“不是有第三方会计师事务所和律师事务所的调查报告吗?如果存在数据造假,他们应当承担责任。”石文庆毫不示弱。
“他们也脱不了干系。”洪达开急了,“啪”的一下拿出一把水果刀,直插进石文庆添置不久的黄花梨桌子上,“你应该知道后果,如果你还想继续在这个行业干下去的话。我们绝不会轻易放过!”说完,洪达开没有等待石文庆回话,就摔门疾步而去。
石文庆的心跳随着刀子“啪”的一声迅疾加快,年轻气盛,如果不是强大的理性控制着,他会冲上去跟洪达开干起来。他看着桌子上插出来的一个洞,就像插在自己的身上,心疼不已。
当天下午,石文庆心情郁闷,约秦方远吃饭。秦方远还在休假疗养中,他不是身体有恙,而是心灵。于岩回美国了,她走的时候没有给秦方远打电话,只是写了封邮件,礼貌性地告知这一消息,语言平淡。秦方远看得心酸,他从这些平淡的文字背后读出了于岩的伤感。一个女人可以为一个男人奉献所有,也可以为一个男人放弃一切,只要她爱他,但自己却伤了她,那么深。
石文庆见面就说:“对不起啊,老同学,把你从华尔街叫回来却出了这档事儿,是我的不对。”
秦方远说:“你这说的什么话,都三十而立的人了,任何选择都是自己的决定,与他人无关。这事就不要谈了,我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怨恨任何人,更何况是你。看过叶京导演的《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吗?套用他们的台词:咱们谁跟谁,从小一块儿偷幼儿园的向日葵,从楼上往过路的人身上吐痰玩儿,美好的童年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