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婉澜脱口而出:“三民主义与中国前途。”
谢道中有些吃惊,又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对,就是这个名字,这篇文章最近在国内很是流行,镇江的报馆就刊登过。”
婉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抿着嘴笑了笑,温声道:“前些日子与怀安谈起过一次。”
谢道中道:“他与我也说过,当时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镇江日报社将它看得重的很,已经接连几日发表评论了。总督大人今天与我发了电报,怀疑报馆的人是革命反贼,让我从严处理。”
谢婉恬向来对这样的正经事不感兴趣,也懒得参与,谢道中话音方落,她便瞧着这个机会打断他们,随便找了个理由告退。婉澜此刻的心神全被集中起来应付与谢道中的谈话,无暇管她,只胡乱应了一声,反倒是谢道中又叮嘱了两句,这才放她离开。
婉恬告退后,谢道中沉默了许久,忽然抛出这么一句:“镇江是有革命党在的。”
婉澜问他:“您很肯定?”
谢道中从桌上拿起了一本单有封皮没有名字的书册,递给婉澜,她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扉页上提了一首诗,她轻声念出来:“半壁东南三楚雄,刘郎死去霸图空。尚余遗业艰难甚,谁与斯人慷慨同?塞上秋风悲战马,神州落日泣哀鸿。几时痛饮黄龙酒,横揽江流一奠公。”
“这诗好大的口气,三楚雄是谁?”她说着,又翻了一页,入目赫然是四个大字——三民主义。
她忽然明白这本书的作者和来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听说孙文曾经求见过李文忠公,而且上了一道书给他,有意投靠,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文忠公没有见他,也可能是见了,却不欢而散,”谢道中说着,短促地笑了一声:“那道书的内容我也曾经有所耳闻,大体上就是劝文忠公效仿西方制度,兴办学校,培养人才,着重保护工商业什么的,都是朝廷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也算是得偿所愿。”
婉澜没有接口,她知道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是有一点,”谢道中顿了一会,又道:“听说……他求见文忠公之后没多久,忽然就与大清势不两立了,这速度之快,好像就是前脚被文忠公拒见,后脚就造反了一样。”
他说着,又笑了一下:“这在那道上书里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的。”
婉澜慢慢“嗯”了一声,道:“古人常说要礼贤下士,约莫就是这个道理。”
谢道中轻轻叹了口气:“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只是觉得,文忠公虽然没有见他,却也并没有不重用他的意思,不是交给他一本农桑会出国筹款的护照了吗。”
婉澜道:“那可是心怀天下的人,区区一本护照,怎么打发得了这一腔壮志呢?”
谢道中呷了口茶,似乎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微微笑了一笑:“我听你言语里的意思,似乎是很赞同这个人。”
“谈不上赞同不赞同吧……”婉澜想了想,慢慢道:“只是国家至此,紫禁城里的天潢贵胄们却依然没有力挽狂澜的打算,而人总是需要一个盼头的。”
谢道中反问她道:“你过得不好吗?”
“很好,”婉澜道:“可是这种好,却并不踏实。”
“对啊,人心尚如此,更何况国情?”谢道中将她手里的册子拿过来,又翻了几页:“开始容易,延续却很难,将这个政权毁掉,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在实力足够的时候,什么都不必考虑,只需要大刀阔斧破坏,然后在废墟上建立新制度即可。但如果是打算修补一个已有的政权……就好比修一个房子一样,一堵墙上破了个洞,你只能去补这个洞,而不能将这面墙全拆了重建,因为在拆之前,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墙是不是支撑房顶的那一面。”
“如果因为拆了这墙而塌了房顶,那被砸死砸伤的就是在这房子里住的人,”婉澜道:“但依靠这些人生活的蝼蚁鼠虫却能活下来,撑到这房子的废墟被处理,撑到下一座房子建成。”
谢道中听她前半句话时,还颇有赞同之色,然而将这整句话听完的时候,却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然而婉澜却依然不知道困扰父亲的那一桩公务到底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张勋给他发报要求严查镇江报馆,那么他直接查了便是,何苦再此茶饭不思呢?
书房里一时静谧,各人沉浸在各人的心思里,相对无言。半晌之后,谢道中忽然开口:“你方才说的礼贤下士,是什么道理?”
婉澜一怔,先在心里思索了一下自己方才那话的前因后果,才定了定神,温声道:“文人易多心。”
谢道中将这话重复了一遍,忽而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阿澜,去告诉你母亲,让她派人收拾北固山的宅子,我要在那宴请一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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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提诗句名为《挽刘道一》,作者孙中山,诗中祭奠和追思的是萍浏醴起义烈士刘道一,是国父一生唯一流传下来的一首诗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