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责任、放浪不羁的个性,如何把你这匹野马纳入正轨,使我伤透了脑筋。我信任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又怕你那份浪子的习性,因此,我留下两千万元的债务给你,如果你竟放弃了负担这个债务的责任,那你也开不了这个保险匣子。假若你竟能挽救纺织公司的颓势,你才真不愧是我心爱之子!事实上,纺织公司虽连年亏欠,已濒临破产,但我在海外的投资,却收获丰富,所以,纺织公司的债务根本不算一回事,我故意不加挽救,而把这难题交给你,我想,当你看到此信时,一切问题早已迎刃而解。我虽不能目睹,但却能预期。若尘、雨薇,我心堪慰。
在这保险匣中,有一个瑞士银行的存折,约值台币五千万元,这是我历年海外投资的收益,如今全部留给你们两人,任凭你们自行处理。哈哈!若尘,你父亲并非真正只有债务,而无财产,他仍然是个精明能干的大企业家!不是吗?
保险匣中,另有一个首饰盒,其中珠宝,价值若干,我自己也无法估计,这是我多年购置,原想赠送给晓嘉的,谁知晓嘉遽而去世,这些珠宝,我将转赠给我的儿媳雨薇。若尘若尘,如果你曾为你母亲的事恨过我,那么,应珍重你和雨薇这段感情。我虽对不起你母亲,却把雨薇带给了你,我相信,在泉下,我也有颜见你母亲了!
现在,你们已经得到了一笔意外的财产,希望你们善为运用,千万不要给培中、培华,若干年来,他们从我这儿所取所获,已经足够他们终身吃喝不尽。纺织公司若没有他们的拖累,也不至于亏欠两千万元!所以,不必因为得到这笔“遗产”而有犯罪感,钱之一物,能造就人,也能毁灭人!给了你们,可能大有用处,给了他们,却足以毁灭他们!
好了,我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你们既然看到了这封信,相信你们要做的也都做了!我有佳儿如此,佳妇如此,夫复何求!我现在只想大笑三声:哈!哈!哈!
在人生这条漫长而崎岖的途径上,我已经走完了我的路,以后,该你们去走了!孩子们,要走得稳,要走得坚强,不要怕摔跤,那是任何人都难免的,孩子们,好好地迈开大步地走下去吧!
最后,愿你们无论在富贵时,或贫困时,艰苦时,或幸福时,永远都携手在一起!
父亲绝笔一九七一年六月
若尘和雨薇看完了这封信,他们两人面面相觑,眼睛里都凝满了泪水,他们先没有去看那存折和首饰盒,却猝然拥抱在一起,紧紧地依偎着。然后,若尘望着他的妻子,轻声说:
“你还认为父亲在反对我们结合吗?”
“他是个多么古怪幽默,而聪明的老人呀!”雨薇说,“这一切对我而言,实在像天方夜谭里的一个故事!”
若尘取出了那首饰盒,打开来,顿时间,光芒耀眼而五彩斑斓,里面遍是珍珠宝石、项链、戒指、手串、头饰、别针……样样俱全。若尘在里面选出了一个钻石戒指,那钻石大得像粒弹珠。他说:
“把我给你的那个小钻石戒指换下来吧!”
“哦!不!”雨薇慌忙把手藏到背后,红着脸,带着个可爱的微笑说,“请你让我保留我这个小钻戒,好吗?”
若尘凝视着她,低声说:
“你真让我不能不爱你,雨薇。”
她再度依偎进了他的怀中,他揽着她,两人默立了片刻。然后,他说:
“骤然之间,得到这样一大笔钱,我们该怎么办?”
雨薇微笑了一下,说:
“我们把这保险匣仍旧锁好,先回去见过朱律师再说,好吗?”他们回到了家里,朱正谋仍然在风雨园中等着他们,看到那两张焕发着光彩的脸,朱正谋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耿克毅啊耿克毅,他想着:你这怪老头儿何等幸运,你导演了所有的戏,而每幕戏都按你所安排的完成了,现在,你真值得人羡慕,竟有此佳儿佳妇!他迎上前去,微笑地说:
“你们看过一切了吧!现在,你们才是名副其实的大财主了,而且,你们还这样年轻!”
“有个问题,朱律师,”雨薇问,“假若我没嫁给若尘,假若纺织公司也没有扭转颓局,这笔款项和珠宝将属于谁呢?”
“依照克毅的吩咐,三年后,你们两个条件只要有一个没实现,这笔款项将以无名氏的名义,捐赠给慈善机关。”朱正谋笑着,“没料到你们不到一年,就已经完成了两个条件,我也总算到今天为止,才执行完了你父亲的遗嘱,我很高兴,到底无负老友的重托!”
想到朱正谋一直掌握着这把钥匙,在仅仅是道义的约束下,执行这没有人知道的“遗嘱”,耿若尘对朱正谋不能不更加另眼相看,而由衷敬佩。
朱正谋沉吟了一下,微笑地望着他们:
“现在,你们将如何处理你们的财富呢?”
“首先,”雨薇说,“我们要把老李老赵他们应得的数字给他们,这只是小而又小的数目,剩下来那一大笔钱,我倒有个主意……”“别说出来!”若尘嚷,“我也有个主意……”
“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还有个提议……”朱正谋也开了口。
“这样吧,”雨薇笑着说,“我们都别说出来,每人拿张纸,把自己的意思写在纸上,再公开来看,两票对一票,假若有两票相同,我们就照两票的去做!”
“很好!”若尘说,拿了三张纸来。
大家很快就把纸条写好了,雨薇先打开自己的,上面写着:
“立德所提议的学校。”
她再打开若尘的:
“办孤儿院与问题儿童学校。”
最后,是朱正谋的:
“订婚夜所谈的那所学校。”
大家面面相对,接着,就都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朱正谋开心地说:
“为了这么好的‘不约而同’,我必须要喝杯酒!”
若尘取来酒杯和酒瓶,豪放地说:
“我们都要干一杯!”他注满了三人的杯子,走到老人的遗像前面,对老人举起了杯子,他大声说,“敬您!爸爸!”
大家都对老人举了杯子。老人的遗像屹立在炉台上,带着个安详的微笑,静静地望着室内的人们。
晚上,有很好的月亮。
若尘挽着雨薇,漫步在风雨园中。云淡风清,月明星稀,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慢慢地、缓缓地踱着步子,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忽焉在前,忽焉在后。风声细细,竹叶簌簌,树影仿佛,花影依稀,他们停在爱神前面。若尘凝视着雨薇说:“雨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是的。”
“你心里还有打不开的结吗?”她知道他指的是那阕词: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
她微侧着头,考虑了一下,说:“是的,还有一个。”他微微一愣,说:“什么结?”“你所说的那个结。”她低语。“我所说的?”他愕然问。“你忘了?”她微笑,低念着:
天不老,情难绝,心有双丝网,化作同心结!
她抬眼看他,轻声耳语:“别打开这个结,我要它永在心中!”他低叹,轻喊:“雨薇!我真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拉过她来,他埋下了他的头,月光又把他们两人的影子重叠成了一个。
云淡风轻,月明星稀,风雨园中,无风无雨,只充满了一片静谧与安详的气氛。
爱神仍然静静地伫立着,静静地凝视着园中的一切。
——全书完——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初稿
一九七三年一月三日夜修正完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