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踉踉跄跄地绕过了所有哨口,回到临沧大营,一入塔楼,便一头栽倒在地,晕迷不醒。
在晕迷的时候,景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是他微醺地在墨塔下舞剑,那夜的雪覆盖了一个岁月那么长的时光,却被汹涌而来的温热血水融化一片绯色。
梦中的他脸庞无比清晰,还是那个扯唇笑的模样,胡茬根根分明,眼梢微吊,满不正经,好似对什么都不在乎。然后天亮了,一夜之间催开了整片白马骨的花瓣,他坐在亭子里,漆黑眸中印出岁月静好。
“阿澈啊,”他该开口和记忆重合,可是却嘴型一变:“这还不是你自作孽?”
自作孽,自作孽。和着刀剑声,颠簸感,这个梦疲倦无比,想挣脱却又无法景澈猛地从梦靥中惊醒过来,每一寸骨头都是酸痛,辗转一下,咯着冰冷的沙石地,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头顶一轮月光,四周荒郊野岭。身上还裹着百里风间的衣袍,肩上的伤口在里面凝成黑糊糊一团血,痛是不痛了,就是邋遢得很。
目光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是倚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浑身溃烂,已经血肉模糊。景澈差点没警觉地弹起来,然而在仔细端看后发下那人是七影。
“七影!”她轻轻推了他一把。
睁开半阖眼皮,七影疲惫地眯了眯,又果断撑开。英俊面目变得模糊,唯有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昭示着一个铁汉永不放弃的坚定。
“我们这是在哪?”
“我们逃出来了。”七影虚弱地笑,脸上溃烂深处森森白骨,神情都狰狞起来。
“逃出来了?”景澈直起身,再次环顾四周确定他们不在临沧大营了,惊讶问道:“我们怎么逃出来的?”
突然,她看见七影血肉模糊的裤管,只有一只溃烂得不成样子的靴子露在外面。
她捂住了嘴,月色折射在泪水里闪闪发光,呜咽声难以抑制:“你……”
砍断了自己被铁链束缚的左腿,才从池中逃出来,正好遇到在塔楼口昏倒的景澈。临沧人愣是没有想到臻弋人之中会有如此铁血的汉子,半点没发现,七影就这么用一只脚,背着景澈走出三十里。
七影知晓自己大限将至,一直撑着等到她醒来,好将最后的话说完:“阿澈,这里离雪柏郡就不远了,等你回去,帮我带话给复国军……我终于是不能跟他们并肩作战了。”
“你不准说遗言!”景澈哭着跪倒在他身边。
她一直知道他是这样一个硬汉,一身铮铮铁骨。他的心很大,大到容下整个天下,却也很小,小得只专注地为这一件事鞠躬尽瘁,献上全部的生命。
她哭着抱着七影,几乎泣不成声:“七影,你再等等…我背你走,我们回雪柏郡,陆师叔会来医治你,断了一条腿有什么关系……”
七影宽慰似的笑笑:“至少你还活着,回不回去……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悬在半空中却没有目的,景澈晓得他的意思,双手紧紧合住他溃烂的手。
换成往日,七影许是面红耳赤地躲开,木讷地忘了要怎么说话。然而这时,他只是十分宽心地对她笑着:“其实看了这么多年的天下,我看得也累了……”
“我只想看看……”
其实只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模样,看看你长大后……是不是仍保持着这颗纯澈初心。少女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同世间最珍贵的瑰丽珍宝。
他的后半截话哽咽在喉间,半晌没有出口,末了又沉默下去,换回那种万事皆空的笑。
笑容越来越浅,眼睛越阖越紧。
“七影你别睡!”
被她这么一喝,七影黯淡眸中倏忽光亮起来,人似乎也有了些精神:“阿澈,你还记得么,我右手上留了你两个牙印……”
还记得,自然是还记得,她哽咽着拼命点头。
“那个时候的你是一只浑身竖着刺的可爱小兽,我记得你最美的样子是……”
是那日离开望川地宫的树林里,她冲他的回眸一笑。
“其实都很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真的…”七影反握住她的手,嘴角扬起,“好好活着,阿澈。”
像是一声丧钟,一锤定音,悲鸣匝地。
因为害怕,景澈紧紧攥住他的手。而七影阖上了眼,握在景澈掌心的手明显无力一垂。
“七影!”头深埋在他溃烂的胸膛前,景澈悲恸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