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了,秦峰和林蔓坐在炕桌的最边上,随大流地吃饭、喝酒,偶尔桌上有人说了一件趣事,他们便跟着轻笑两声。
为了两个孩子的婚事,秋莉娜的父母和冯爱敏讨论得热烈。在秋莉娜和赵德婚后该怎么住,以及孩子谁带的事情上,双方一直争执不下。
秋莉娜的父母对赵德的不满意,全写在了脸上。他们似乎对这桩婚事嫌弃得紧,却又碍于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而不得不接受。于是,他们只好将气撒在冯爱敏和赵里平的身上,对于婚事商定上的种种,极近刁难之能事。
冯爱敏因为心虚娶了个高门的儿媳,于是勉强收敛了平日的厉害脾气,在秋莉娜父母和安忠良夫妇的面前,赔尽了笑脸。有几次,连一向好说话的赵里平都火了,反倒被冯爱敏好声好气地劝了下去。
“干爹您放心,莉娜的婚事,我这里一定帮她操办好,保证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赵梅嫣然已经不姓赵,改姓了安。在桌上,她“干爹”“干妈”唤得亲切,对秋莉娜的嘘寒问暖,远胜过对自己的亲哥哥。
安忠良深深地闷了一口酒,越过身旁的赵梅,对赵德说道:“记住我的话,你好好对莉娜。我安忠良绝对不会亏待你。莉娜将来生了孩子,你和莉娜没空带,可以把他抱过来,让你表婶帮着带。”
“哎呦,安局您这话怎么说的,不是还有我和老赵吗?哪儿能麻烦您家啊。”冯爱敏满面堆笑地接过了话头。
安忠良朝冯爱敏摆了摆手:“您别多讲了。我们早说过,我们当莉娜像亲女儿一样,她生的孩子,跟我的孙子没什么区别。你们到时候送过来,吃食用度也好,上的学校也好,我都会给他最好的。”
冯爱敏一怔,心想原来安局不是客套,而是真想让秋莉娜生了孩子送过去。这怎么行,那可是他们老赵家的孩子,放在安家养是怎么回事。那孩子又不姓“安”。
于凤霞给赵梅使了个眼色。赵梅向于凤霞点了下头,立刻转身劝冯爱敏道:“妈!干爹在省城,孩子能送到子弟学校去上课。在干爹干妈家长大,保不齐他大了以后能当兵,或者直接保送大学。这可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前途。你犹豫什么啊?”
“那孩子不在我身边长大,万一以后不认我怎么办?”冯爱敏直话直说。
于凤霞笑,亲切地拉住冯爱敏的手,安抚道:“你是她奶奶,孩子不管在哪儿长大,这都是改不了的事实啊!他不跟你亲,跟谁亲?”
上大学?去参军?冯爱敏默默地念着,不觉得动了心。是啊,放在谁家不是养?她是孩子的亲奶奶,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想到将来,赵德和秋莉娜的孩子一个两个三个都有了出息,脸上有光的归根到底还是他们老赵家啊!
“行!”冯爱敏狠下了心,咬牙答应。
安忠良和于凤霞满意地笑了。秋莉娜的父母冷漠地坐在一边,好似事不关己。赵梅一会儿给于凤霞夹菜,一会儿又给安忠良斟酒,忙得不亦乐乎。整张桌上,大半的声音出自她口。与她相比,倒本该是当晚主角的秋莉娜和赵德一直无声,如局外人般地坐在一边,时而吃一口菜,时而抿一口酒,满面的愁意。
饭后,因为桌上的人仍吵嚷得厉害,林蔓有心躲清净,便借口要送秦峰去码头。
秦峰一听林蔓要送自己,欣然答应。
两人踱步出了门外。
藏蓝色的天幕上,弦月耀着清冷的白光。
一走出门,林蔓立刻觉得周遭安静下来。男人女人你来我往的说话声在她的身后渐渐平息。她朝着码头走去。路前方的尽头是桃花江。冷风拂面,她能听见江面上传来的水浪声。
哗~哗~哗~
越来越清楚……
“珠江三角洲一批电力排灌站在加紧施工。”秦峰蓦地开口,严肃地说了一段早报上的内容。
林蔓无语,平白无故地提电力排灌站做什么?
“嗯,大概是吧!”林蔓随口应道。她放眼望去,码头上的闸门已经进入她的视线。
又走了一会儿,秦峰再又开口:“人民日报上说,我们要运用群众路线,解决技术问题,这样才能提高劳动生产率。”
“嗯,这一段,我在厂里的工作会议上学过。”林蔓苦笑地望天,心想秦峰这是唱哪出,居然上起政治课了。
说话间,两人上了码头。秦峰买了票,林蔓送秦峰走到渡口。
轮渡缓缓靠岸。
秦峰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以一种仿若要英勇就义般的凝重,对林蔓说道:“林蔓同志,以马克思的名义,我请求你……”
“呜—”的一声汽笛的鸣响,震耳欲聋,瞬间盖过了秦峰的话。
秦峰说不准林蔓究竟听见了自己的话没有。已经是最后一班渡轮了,他被船员催上了船。
船靠岸即离岸,秦峰站在栏杆前,望向岸上渐渐远去的林蔓。他想问林蔓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又想问林蔓到底是什么态度。奈何刚才的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他再开不了口,只能怔怔地向林蔓张望,愁肠百转地揣测林蔓究竟同不同意。
林蔓没有在岸上多做逗留。眼看着秦峰乘的船开了,她转身离去。
回想秦峰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喜欢我就早说嘛!扯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