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日,魏仕安派人捎信来,说那强人已死在狱中,言外之意是让佟氏等放心,□春花的其他五人早已被官府处死,只他一人在逃,现在春花可以安心了,佟氏把这消息告诉春花,春花可出了口恶气。
冬至,天上飘起纷纷扬扬的细雪,人们极少外出了,都躲在屋子里生上盆炭火,暖一壶酒,就着几个精致小菜,暖哄哄舒舒服服的猫冬。
转到年根,这日,是小年,佟氏请了邵云海过来,一大早起,佟氏和徐妈妈和春花便开始忙活,春花出了小月子,每日里更加勤快,手里一刻不闲着。
邵云海这阵子来得少了,年关将近,欠钱的打发人去要,一年的欠账也该清了。
佟氏等把大件的肉类都煮出来了,青菜也切好,只等客人到了,就上锅炒。
等到黄昏时分,院门才传了叩打门环声,春花出去开门,亲热地叫了声:“邵大爷,您怎么才来?这要是喝酒,酒过三巡了。”
邵云海呵呵笑道:“让你们等久了,该罚。”
邵云海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东西,有的直接送去厨房。
佟氏和徐妈妈正忙活,看邵云海的小厮手里提着大块生猪肉、肥鸡肥鸭,徐妈妈客气道:“你家大爷出手就是大方,这拿来多少好东西,一个年都够了。”
这时,邵云海出现在厨房门口,看着佟氏道:“这都是乡下庄子上送来的,还有野猪肉、狍子肉,怕你们大家子出来的不吃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佟氏正忙着切葱,闻言抬起头,笑说道:“如今这样子怕是连小门小户都不如,穷讲究什么?”
邵云海也不走,倚在门框上,看佟氏切菜,有点惊讶和好奇,佟氏是京城首富贾府姨娘,竟会做这些厨房的活计,贾府富贵,就算是一个姨娘也是金奴银婢侍候着,那里还用自己亲自动手。
佟氏切完葱,又拿过剥皮的蒜,放到案板上,拍了两下,动手切起来,动作娴熟,一点看不出生涩。
偶一抬头,看邵云海正盯着她看,半天没出声,以为他走了。
对邵云海笑笑道:“邵大哥进屋喝茶,一会饭菜就好。”
那厢徐妈妈已开始炒菜。
抄了几样菜,徐妈妈就往屋里撵佟氏,说:“主子,进去陪邵大爷先喝着,菜马上就得,这里有我和春花忙活。”
佟氏就过帧哥和坚哥屋里,招呼俩孩子也先上桌吃饭,总是自己不好意思只和邵云海俩人单独吃。
菜陆续上来,佟氏给邵云海跟前放了个青花瓷小碗,今儿没放海碗,怕他酒喝多了伤身子。
邵云海今儿喝得不急,慢腾腾地品着酒,徐妈妈又端上碟子菜,道:“邵大爷慢慢喝,还有菜没上。”
邵云海对徐妈妈道:“不用太麻烦了,太丰盛了。”
徐妈妈放下碟子,又往邵云海跟前推了推,满脸褶皱都笑开了,连声道:“不麻烦,邵大爷有日子没来,主子常念叨。”
说吧,又瞅眼佟氏,示意她殷勤劝酒,邵云海那厢一听这话,心里舒坦,拿起盛满水酒的碗,又喝了一口,道:“铺子里忙,年关近了,这一二日我还打算回趟京城,京城生意佟大爷管着,我总不能全撒开手,一点不闻不问。”
佟氏看他只吃酒,不夹菜,就往他跟前碟子里夹了几样他平常爱吃的菜,道:“是该回去看看,可眼下要过年了,能赶回来吗?”
这时,正吃饭的帧哥却接茬道:“舅舅一定过年前赶回来,说好领着我们放炮仗。”
邵云海夹了口菜,放在嘴里,满意地道:“徐妈妈做的菜有滋味,往返多说一个月,怎么年前也能赶回来。”
酒菜齐备,邵云海招呼徐妈妈和春花一起上桌子吃,佟氏家里现在饭得了,一家人都是坐在一处,不分主仆,初时,徐妈妈和春花不肯,禁不住佟氏执意如此,也就不好拿乔,一块吃了。
邵云海刚来时,徐妈妈和春花都是在厨房忙活,极少上桌,今个邵云海招呼,也不好推诿,就也都上桌坐下。
间或祯哥和坚哥吃完一碗,春花就马上盛饭给他们,春花出了小月后,对佟氏家人更好了,每日侍候得周到体贴,全家人衣物都洗的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的,到穿时,伸手就来。
佟家人对她都很认可,连邵云海来了,她也是尽心侍候,整日从早忙到晚,从无怨言,佟氏总招呼她歇歇,她都笑说不累,然后,继续忙活手里的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邵云海朝桌上的众人扫了一眼,似有点为难,踌躇一下,想说,却羞于开口,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须臾,才道:“邵某今儿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一吐方快,说的不到的地方,妹子就当我喝多了,不用放在心上。”
众人看他脸色郑重,都静静地等着下文。
佟氏观其眼底有一小簇火焰,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心咚咚跳起来,邵云海放下酒碗,略有点紧张地搓着手,微黑的脸膛竟有些发红,局促地道:“我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我和佟家有缘,有意娶妹子为妻,我今个以酒盖脸,说出我早就想说的话,不知妹子意下如何?”
说吧,有点紧张地看着佟氏的脸,生怕她拒绝,看佟氏些微有点犹豫,又忙道:“我邵某不才,也小有家产,别说佟家这几个人,就是养活百十来口子人也不在话下,祯哥和坚哥以后就是我邵某的亲儿子,不愿随我姓也行,我也不计较,还当我亲生的一样,邵府虽地方不大,可院子也有几套,空着也无人住,都搬去,丫鬟下人不够使,在买些个来,总之不让你们吃苦就是,我名下的铺子田产,一个人打理不过来,妹子若过门,帮我管着,钱财都交给妹子管,妹子看这事行是不行,若行,就定下来,我回来年下把喜事就办了,若觉着不行,权当我没说,今后还按亲戚走动,和从前一样,我就等妹子给我个话。”
邵云海以酒壮胆,说了这许多话,说完,瞅着佟氏的脸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紧张得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
众人都看着佟氏,祯哥看都不说话,先道:“娘,你就答应了吧!今后我们就做一家人该有多好。”
佟氏方才饮了几口酒,脸微微有点红,听邵云海这番话,那红更深了一层,垂头听祯哥的话,笑嗔道:“小孩子,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然后,略带几分羞涩垂头含笑不语,春花盯着她的脸道:“婶子答应了,答应了。”
邵大爷高兴地道:“妹子脸小,摇头不算点头算。”
佟氏调皮地先摇下头,邵云海心一点点低落,刚一落下去,佟氏‘噗嗤’一笑,又点了下头。
坚哥高兴大喊:“婶子点头了,看婶子点头了。”
众人看佟氏答应,一阵欢声,徐妈妈又取来一叠子碗,每个人跟前都放一个,道:“今个是大喜的日子,都喝上一口,主子和邵大爷……。”
一说到邵大爷,徐妈妈忙又改口道:“不,主子和姑爷两个也干一杯,一来姑爷要出远门,这顿酒做践行酒,二来是主子和姑爷订婚的喜日子,这两宗加一块就该好好喝上一杯。”
佟氏和邵云海在众人怂恿下端起酒杯,佟氏羞涩地勉强和邵云海碰了一下酒杯,道:“邵大哥一路风顺,早去早回。”
邵云海高兴得脸膛发亮,黑底泛红,爽朗声儿道:“妹子放心,我一定在年前赶回来,办喜事有点匆忙,我命家里先准备着,房屋也该好好修一修,妹子若有空,就过去,凡事就按照你的意思,下人们都不敢违拗的,金银珠翠,头面首饰,咱们家有铺子,东西样式也齐全,妹子得空过去,选什么样式妹子自己捡,都是自家的,不花一纹钱,相中的尽管挑,还有徐妈妈和春花妹子也挑几样首饰,衣裳料子也去铺子里选就行,若不中意,你相中那家铺子里的东西,尽管和咱家管家旺才,一直跟着我,办事很妥当,让他去办就行,不用妹子费心,俩个哥儿多做几件衣裳,也给我邵某长脸,我邵某的儿子不能让人说出什么,妹子也不用替我省,不瞒妹子说,家财几辈子尽够了。”
这朴实的话语,佟氏心里滚过热浪,感动得有点哽咽难言,平静了一会,凝望着邵云海道:“邵大哥,金银都是身外之物,但愿得一家人和和美美,开开心心就好。”
邵云海十分的动情,道:“我邵云海没想到还有今日,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一下子变成一大家子,今年年下家里不会冷清了。”
次日早,邵云海回府,准备启程,交代管家旺财凡事请主母示下,旺财听说主子要娶亲,笑嘻嘻地道:“奴才看您总往佟家跑,可是没白费功夫,新主母人长得就是满临青州也找不出二个,主子艳福不浅。”
邵云海开怀大笑,道:“你小子算会说话,好好侍候你主母,等爷回来就接你主母进门,你主母可是见过大阵仗,办喜事的银钱不能俭省,让你主母笑话我们小气,听到了吗?等我回来,你主母要说出个不字,我揭了你小子的皮。”
旺财嘻嘻笑着,干答应着,看爷高兴,也跟着高兴。
翌日,邵云海动身,佟氏求他捎了封家书,路途遥远,别的东西也不方便带,佟氏送至城外大道上,执意在送他一程,马车在身后跟着,佟氏和邵云海缓步慢行,佟氏侧头为邵云海平整下衣领,事无巨细,一一嘱咐。
邵云海也不嫌她啰嗦,反而心里美滋滋的,从未有过的幸福。
二人手挽着手,邵云海突然敛了笑,一本正经道:“既然你我已定亲,有的事你也该知道,本来我想回来在说,趁现在方便就全说了,我祖籍陕西平凉府,曾娶过妻子,婚后二年,就离家,经商蚀了本,没回去的路费,我又病在客栈,连住店都没钱付,也没脸回去,还好遇到个生意上的好友,借了我本钱,又重新做起皮货贩运,一折腾就是两三年,实在想家,就带上这几年挣的银子转回家中,谁知回家后,发现妻子不对劲了。”
佟氏隐约感觉到他说的不对劲是什么,却没有接茬,静静听着。
邵云海叹口气,无可奈何道:“我一回到家,街坊邻居闲言闲语,说我娘子趁我不在家时,跟街上一个地痞无赖不清白,我一气之下,打了她,她也承认了,我当时万念俱灰,当年差点死在客店里,想起她在家等我,硬是挺了过来,咳!没想到,回来,媳妇却没了。”
佟氏道:“后来呢?”
邵云海时隔多年,提起这段往事,仍痛心疾首,道:“后来我一怒之下拿刀子要杀了那无赖,她跪着央求我,说是她先勾引的他,求我放过她那奸夫,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就一纸休书放了她。”
邵云海神色黯然,叹气道:“不怕你笑话,自古家丑不外扬,我邵某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我休了她,大病一场,比在客栈还重,后来阎王爷不收留我,我收拾了几件衣裳,把所有的家当都留给了她,我就又走了,自此在也没回去。”
他说完,佟氏心酸楚得不行,竟有种想落泪的感觉,吸了吸鼻子,侧头看他饱经风霜刚毅的脸,一阵心疼,暗想:成婚后一定善待这个吃了不少苦的男人。
须臾,佟氏问:“后来你那娘子她怎么样了?”
邵云海道:“后来听家乡出来的人说,她用我给的银子和那男人开了间成衣铺子,她做得一手好针线,替人做衣裳,听说有一儿一女,过得不错。”
邵云海似不恨,佟氏能感觉出来。
佟氏想他娘子是个幸运的人,遇上邵云海这样仗义之人,古代律条:通奸罪无夫奸杖八十,有夫奸杖九十,去衣受杖,允许私刑,本夫捉奸,可当场杀人无罪。
邵云海低低道:“我离家几年,她一个女人家也不容易,我居无定所,一想还是放了她,别勉强跟着我吃苦。”
佟氏想这是个真正的男人,胸襟磊落宽广,越发坚定自己的选择没错,这是个有情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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