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绰想到牧场去,她已跟萧夫人提了两回了,萧夫人总是说回头跟你阿爸商量商量,可是一回头他就把这件事忘了。萧绰知道这不能怪阿妈。她的事太多了,家中的吃穿用度样样由她经手,奴隶们也要她支使才得动弹,虽然家中有管家,但那管家却像甩手掌柜一样,就算算账,催催租,收收皮毛,至于收回的粮食储存在哪里,皮毛如何保管,或贮藏或变卖,他一概不管,都得阿妈去操心。阿爸呢,总说公务忙,但他都忙些什么呢?要么到酒楼里喝酒,要么与人聊天,再不然就到处闲逛,打打猎,溜溜马,晚上还缠着室昉下棋,他悠闲得很。这些时,萧夫人又添了一桩事,她每日必须抽出时间去教萧风萧姿刺绣。这俩姊妹咋的了,原来吓着哄着让她们学,她们不学,这会儿却强着拗着要学,女孩真是变化快。
这天,萧绰又恹恹地说:“阿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牧场?”
萧夫人猛一拍头,说:“哎哟,我怎么忘了,阿妈今晚就跟你阿爸讲,阿妈这几天太忙,等过几天这儿收完租,我们再去牧场,好不好?”
萧绰央求道:“阿妈,我们早点去吧,我在这儿都快烦死了。”
萧夫人诧异地看着萧绰,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着说:“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的心事,等你长阿妈这个年纪,岂不是天天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头白发,尖嘴猴腮,那多难看。”
萧绰抓住阿妈的手说:“阿妈,我在这儿闷得很,总想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阿妈,我想到外面走走。”
萧夫人怜惜地看着女儿,说:“好,今晚我就跟你阿爸说,明天我们就去牧场。”
这回萧夫人没忘。她对萧思温说:“绰儿想到牧场去。”
萧思温嗯了一声,眼睛便粘上了。
萧夫人推了一掌,说:“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啊,听见了,”萧思温睡眼惺忪地扭头问,“你说什么?”
萧夫人拧了萧思温一爪,气鼓鼓地说:“你这个阿爸怎么当的?绰儿这些时,老心事重重的,人也瘦的变了样,你没看见吗?”
萧思温说:“还说我,你做妈的干什么去了,女儿有心事,能对我说吗?真是奇了怪了,她小小的年纪,能有什么心事?是不是跟萧风萧姿吵架了?”
“没有,她们俩现在天天呆在房里学刺绣,绰儿也没上她们那儿去。”
“是不是哪个下人惹她生气了?”
“不可能,哪个下人不喜欢绰儿?”
“这倒也是,从小到大燕燕就人见人爱,府里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那到底为什么,她不高兴?你就没问一问?”
萧夫人恼了,说:“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天天东逛西逛像游魂一样,家中大事小事你几时管了,哪一头我不经手,能办好???????”
萧思温告饶道:“好了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还是说燕燕,这段时间,你有没有见她异常举动?”
“这些日,家中忙,我无暇顾及她,她又总闷在屋里,偶尔到花园里走走,总是闷闷不乐的,常常看什么东西出神,一站就半天,丢魂似地,回到房里将门一掩,老半天不出来,有时饭也不吃。我每天到她房间去,总见她心事重重,有几回还看见她在流泪,问她她也不说,只说想去牧场骑马。今天她又跟我说要去牧场,说她心里烦得很。”
“这孩子从小乖觉灵巧,好像比人家多长一个心眼,依我看她好像对韩德让动了心思,得了相思病了。”
“不可能,她十岁还不到呀。”
“怎么不可能,自韩德让走后,她天天往室昉那里跑,打听韩德让的消息。再说,我们契丹人这种事来得早,你想一想你才几岁,不就在想我了。”
萧夫人拧了萧思温一把,嗔道:“不要脸,谁想你了?”
萧思温笑而不言。
萧夫人又道:“那该怎么办?”
萧思温说:“依她的。”
契丹人没有固定的住处,他们随水草而迁徙,哪里有水草哪里就能养活他们,哪里就是他们的家。水草丰美的地方,就出富人骡马弥山,牛羊满圈;水草欠缺的地方,就穷得只有虱子光顾,卖儿卖女,作婢作奴。
萧思温自来南京就过上了汉人的生活,他在南京一住就是五年,没挪过窝,虽然,他养了一千多头牲口,但他很少亲自去照管。他有专门的牧场,西山有一个,桑乾河有一个,古北口有一个。
萧绰去的是西山的那个,牧场真大,连绵连绵几座山,向南伸又是一望无尽的原野和沼泽,一条小河从中蜿蜒穿过,小河的源头大概就在这群山之中。此时正值仲秋时节,枫叶红了,飞火流丹,简直烧红了半边天,而草却是碧绿的,毛茸茸地铺在地上,偶尔,点缀着白是黄色的野花。马牛羊结伴埋头啃食,或群鸟飞过,咯咯咯地叫,叫声在天空中久久回荡,好奇的马儿也会抬头四处张望。
萧绰的心情似乎好多了,乌鲁古(牧场主管)热情地接待她们。主管是位女真人,贩马到周国去,被萧思温留下,萧思温见其马膘肥体壮,甚是称羡,问谁饲养的,乌鲁古称马是他自己的。萧思温便将乌鲁古留下到他的牧场放牧。这乌鲁古养马的确很有一套,不到半年,萧思温的马全都像披上一层缎子一样,毛尖上渗了一层油,昂首挺胸,威风凛凛。萧思温非常高兴,将扣留的马悉数还给乌鲁古,另给白银五十两。没想到乌鲁古收下白银,却不取马,他想留下来,不回女真了。萧思温大喜过望,便聘他为牧场的主管,三个牧场全交给他打理。
乌鲁古天性乐观,相貌滑稽,他的女真话让人听不懂,但他的肢体语言却时常逗得人哈哈大笑。萧绰受其感染,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唯有独处时,忧愁袭上心头,时时叹息。
可惜她们来的第二天天就下起雨来,大家只能窝在马厩旁边两间草屋里,萧姿不乐意了,东一榔头西一棍子地数落来牧场的不是。萧绰没在意这些,坐在门口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出神,秋风一阵又一阵将雨水送进屋里。萧夫人拉起萧绰的手要她回屋里坐,小心雨水淋湿,着了凉。萧绰却说门口凉快,不愿到屋里去。萧夫人好说歹说,总算劝动萧绰,她让萧绰教一下大姐绣花。萧风这些时,学刺绣上瘾了。原来萧绰一见到萧风刺绣,就气满胸膛,痛苦不堪,远远走开。今天她见萧风偏着头,斜着身子,笨拙地捏着针线努力的样子不觉失笑,她凑拢去指点了几下。但一想到大姐这么努力,为的是韩德让,她就若看见一股清泉朝她流来,却被阻断了,流向别处去了。可是,一开始她就错了,那股清泉原本就不是流向她的,是她自以为流向自己。萧姿说得对,他毕竟大自己十几岁,他跟大姐才是合适的一对,他肯定早知道这事了,他看大姐的眼神就不一样,他对我好,是因为我年纪小,他想照顾我,像小妹妹一样照顾我。我应该高兴啊,怎么泪水在眼里打转,鼻子怎么酸溜溜的,千万别说话,腔调肯定变了。萧绰默默走到一边,目光投向雨林深处。
这场雨一直到次日拂晓才止,萧绰感到阵阵湿润鲜活的空气透窗而入,只钻肺腑,精神顿时振作起来,她迫不及待钻出草屋。啊,天放晴了,墨蓝色的天空东方晨曦初露,在天地边缘泛起红晕。萧绰快步向山顶跑去,红日初升之际,她已在山顶面东而跪,她默默祷告:太阳神啊,你的光辉照彻了宇宙,你的热量温暖了大地,万物仰你而生,你的仁爱,你的力量无可比拟,伟大无疆。请把你的仁爱赐给我,让我心情平静,让我的心不再有怨恨和嫉妒,请赐福给姊姊与姊夫,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呀,赐福给他们吧,伟大仁爱的太阳神啊。
初露的阳光照在萧绰的脸上,她满面红光,她的眼睛是清澈的,她的神态是庄重的,她就那样跪着,合掌凝视着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慢慢变成耀眼的光芒四射的天镜。她那么专注,激动不已,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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