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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从容不迫 张冀三虎口脱险 圈套落空 “小诸葛”棋输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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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中旬的武汉,已经热得像火炉一般,太阳的辐射,使从江面上吹来的微风炙人肌肤,远近的枪炮声和沉重的爆炸声所产生的硝烟火药味,在市区上空弥漫,使人感到窒息不安。武昌城内关门闭户,路人绝迹,大街上全是装着财物和士兵的美造十轮卡车,武昌往南的公路上,哨卡林立,长蛇一般的车队和士兵的行军队伍,看不见尽头。

    一辆吉普车由贺胜桥驰向武昌,车内坐着一位领口上缀着两颗梅花金星的国民党军队中将军官,他身材壮实,宽宽的脸膛,鼻梁上架副细边眼镜,显得雍容大度,镇静沉着。他靠在汽车座椅上,任凭车轮的颠簸,两眼机警地扫描着车外的情景,脑子里却在反复琢磨着一个大问题——“难道起义的事情已经暴露了?白崇禧要我去武昌开会是准备扣押我?”

    这位中将乃是白崇禧的副手——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第十九兵团司令官张轸。近年来,由于目睹国民党军队的大溃败,蒋介石下野,李宗仁代总统后和议破裂,共军渡江席卷江南,张轸对国民党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信心,他暗中与共产党联络,准备起义。他原任河南省主席兼第五绥靖区司令官,在共军的进逼之下,于今年三月率部退到江南,受白崇禧之命担任武昌到嘉鱼的江防任务。此时,共军第四野战军先遣兵团已抵长江北岸,准备渡江作战。白崇禧见长江下游的防线已被共军突破,汤恩伯的京沪杭整个防御体系被击垮,而武汉地区位置过于突出,有被抄后路包围的危险,因此白崇禧决定放弃武汉,退保湘粤。张轸见起义的时机已到,便决定在他防守的武昌至嘉鱼间九十里的防地上起义,迎接解放军过江。为了使起义顺利成功,张轸决定选择靠武汉且在他的防区之内的金口作为举行起义的中心。金口在武汉上游不远,解放军从金口大渡口南渡长江,便可迅速包围武汉。

    在武汉起义的第十九兵团司令官张轸

    张轸对起义早有思想准备,为了迷惑白崇禧,他曾以加强金口的防御为名,把他最可靠的一二八军摆在金口一线前沿地段,把一二七军摆在金口东南的铁路和公路两侧,防止在起义后白崇禧调动鲁道源的第五十八军或张淦兵团对起义部队的攻击。起义地点确定后,张轸即派人秘密过江向解放军报告。不料,他的部署刚刚完成,白崇禧却一声令下,将武汉地区的华中部队一律撤退到湖南去,而且白崇禧还亲自规定了撤退路线和行军序列,即桂军张淦兵团的第七军和第四十八军先撤,然后是第十九兵团的一二七和一二八军,负责卫戍武汉的鲁道源率第五十八军殿后。

    白崇禧这一着也确实是利害,他仿佛已经钻进了张轸的肚肠之中,将张轸的起义打算窥了个明明白白,因此才下令立即撤退,并将张轸的亲信部队夹在撤退的行军序列之中,让实力雄厚的张淦兵团和鲁道源的第五十八军将其紧紧监视着,稍有异动,即可前后夹击,迅速解决,而不致影响整个撤退计划。

    张轸的起义计划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召集部下,慷慨陈词,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的豪言壮语相号召:“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张轸决定临时改变起义计划,待张淦兵团一撤出武昌城,解放军向武汉发起进攻时,即率部起义,以他指挥的两军足可以对付鲁道源的第五十八军。计划已定,即派人过江再次与解放军联络,并商定战场起义的行动方案。恰在此时,白崇禧飞往广州,与李宗仁代总统和粤籍将领张发奎、薛岳等磋商两广联合、退保华南和大西南的战略问题。张轸派到江北与解放军江汉军区联络的人,顺利返回金口,经过与解放军协商,决定部队起义的番号为“五五五部队”,全军将士,扒掉国民党军队帽徽领章,左臂缠上白毛巾,待白崇禧的嫡系部队张淦兵团一撤出武昌城,即通电宣告起义,迎接解放军过江。

    华中长官公署武汉警备司令鲁道源

    张轸见万事俱备,张淦兵团的第四十八军已经撤出武昌,第七军也开始行动了,他突然想到鲁道源,鲁道源带的滇系部队,本也隶属第十九兵团序列,归张轸指挥,但是鲁道源与张轸格格不入,自从担任武汉警备司令之后,唯白崇禧之命是从,根本不把张轸放在眼里。但张轸却想拉一拉鲁道源,如果能把鲁的五十八军拉入起义行列,不仅可保起义绝对成功,而且还可以将白崇禧的嫡系部队拖住,不让其南逃。因此,白崇禧一飞广州,华中部队正开始撤退的时候,张轸即到武昌去找鲁道源,动员他不要跟白崇禧南逃,一致行动参加起义。鲁道源听了先是大吃一惊,转而说要考虑考虑。张轸对鲁道源开导了一番之后,便回到了他的兵团司令部贺胜桥,等待鲁道源的答复,张轸见张淦兵团正在南撤,白崇禧已飞广州,华中总部已经撤走一空,他不怕鲁道源密报他准备起义的事。

    张轸坐在司令部里,想着这半年多来,担惊受险,与共产党联络,酝酿起义,如今这个心愿总算实现了。投奔共产党之后,他准备干什么呢?共产党会给他什么职务呢?他手头上现在有两三万人的部队,实力不算小。北伐时,他就在第六军里当过团长和师长,后来在蒋介石手下当军长、司令,但是他从来就没有自己的部队。他现在这点本钱,是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如今,他决定把它们悉数交给共产党,如果可能,他还希望带兵。跟共产党打了半年多的交道,他觉得共产党是讲信用的,以他的资历和起义的功劳,他相信共产党仍会让他带兵。何况,现时在共产党中担任重要职务的林伯渠,当年北伐时就在他所在的军里当党代表,张轸受林伯渠的影响是比较深的。

    “真没想到,二十二年后又回到林祖涵(林伯渠又名林祖涵)这里来了!”

    张轸一边喝茶,一边遐思,觉得他一生的开头和结尾竟结合得如此巧妙,这是一个十分吉利的兆头,预示着他后半生的光辉前程。

    “嘀铃……”

    桌上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张轸忙放下茶杯,走过去接电话,他估计,可能是鲁道源想通了,打电话来与他准备采取共同的起义行动。

    “翼三(张轸字翼三)兄吗?请你立即到总部开会……”

    张轸听了吓了一大跳,因为电话筒里的声音,并不是五十八军军长鲁道源的云南口音,而是白崇禧那带桂林口音的国语,他实在不知道这个神出鬼没的“小诸葛”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给他打电话。他掩饰住自己内心的不安情绪,平静地问道:

    “健公,你在什么地方打电话?”

    “哈哈,翼三兄,我当然在武昌的总部啦。”白崇禧在电话中得意地笑道,“想不到吧?”

    “健公不是在广州吗?”张轸心里一怔,但为了进一步摸一摸白崇禧的底,他干脆装糊涂明知故问。

    “我是刚从广州飞回来的!”白崇禧道。

    “啊,这么说来,我们可以不走了?”张轸仍在装糊涂。

    “你马上来吧,有重要事情商量。”白崇禧说完便放下了电话。

    张轸放下电话听筒,愣愣地站着,他实在没料到这个时候白崇禧会忽然飞回到行将撤空的武汉来,而且正是他将采取起义行动的时候。

    “是起义的行动暴露了?”张轸一边踱步,一边沉思。他想了想,这事完全有可能。因为他手下的三个军长,只有一二八军军长辛少亭与自己是一条心。一二七军军长赵子立一向与他有分庭抗礼之势,这次虽然迫于形势表示愿参与起义,但是态度暧昧,他的军部现驻咸宁,似有可能将计划向白崇禧告密,并将所部跟随张淦兵团南撤。最使他不放心的还是第五十八军军长鲁道源,张轸很后悔当时去找鲁谈起义的事,很可能鲁道源已将他要起义的事电告了远在广州的白崇禧,白是专程前来处置他和第一二八军的。想到这里,张轸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对形势的估计似乎过于严重了,赵子立虽然动摇不定,但尚不至于出卖他,因为这事他和赵商量过已不止一个月了,如赵要告密,早就可以叫白崇禧派人来逮捕他,何必要等到今天?鲁道源虽然可能向白告密,但如果白知道了一二八军要起义,必命鲁道源袭击一二八军,这样鲁道源的部队就可能被拖在武昌被渡江的解放军歼灭,这对一向要保存实力的鲁道源来说,未必会干。

    “白崇禧到底突然飞回武昌干什么?”张轸苦苦思索,但终不得其解,他又踱步想了一阵,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

    “翼三兄吗?你怎么还不来呀?”白崇禧打电话来催他了。

    “总座请稍候,待我处理一下补给事务即乘车前去。”张轸说道。

    “交给副司令官或参谋长去处理吧,你马上来,我等着你!”白崇禧有些急了。

    “是。”张轸答道。

    白崇禧既然在专门等他,说明白要马上见他,推脱和延宕都是不行的。去,还是不去?张轸急促地思考着。去,有可能被白扣押,起义部队因缺乏指挥,将会被白各个击破;不去,即说明他已有所行动,白崇禧会马上派优势兵力消灭他的部队,捕捉他本人。因为解放军四野先遣兵团抵江北的仅一部,他派人进行联络的江汉军区是解放军的地方部队,立即渡江增援恐有困难。时间不容张轸再考虑下去了。他决定驱车到武昌城内去见白崇禧再说,为了防止不测,他即给金口的一二八军军长辛少亭打电话:

    “我到武昌去见总座,如果黄昏不归,你们即可按计划行动!”

    “司令官万不可去武昌,请即来金口。”辛少亭听说张轸要去武昌见白崇禧,深为他的安全和部队起义的成败担忧。

    “不要再说了,你就按照刚才我讲的去办!”张轸说完就放下了电话。接着,他又给在武昌城内的第十九兵团办事处打了电话,命令办事处负责人随时与金口一二八军军部保持电话联络。安排好之后,张轸便乘上吉普车,向武昌城驰去。

    “白崇禧会扣押我吗?”张轸在吉普车上反复考虑着这个问题,他把几十年来和李宗仁、白崇禧的关系像翻旧账本一般仔细地翻了一遍:北伐时,张轸在第六军当团长,首先打进南昌的是他,当副师长时,首先打进南京的仍然是他。因此遂为李、白所重视。抗战时,张轸任第一一○师师长,奉命参加台儿庄作战,归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张轸师开到运河防线,密渡运河,以游击战进入敌后方,以一部佯攻峄县泥沟和北洛,以主力袭击南沟车站而占领之,接着乘胜出击,占领老虎山、卧虎寨,造成我军全线有利形势,论功行赏,李宗仁保举张轸擢升第十三军军长。白崇禧在统帅部总结台儿庄战役时特别提到:“防御战以池峰城师为第一,运动战以张轸师为第一。”军令部给全师官兵分别记了战功,并发给十万元奖金。民国二十八年秋,张轸军参加随枣战役,又归李宗仁指挥。张轸率部在天河口、太山庙和唐县镇一带顶住了日寇攻势,打得很出色,但部队损失很大。为此,汤恩伯报请蒋介石撤张轸的军长职,李宗仁则报请蒋介石给张轸颁三等宝鼎勋章,以示褒奖。白崇禧调任华中“剿总”总司令后,保张轸为副总司令,不久,又保张为河南省主席。为了逼蒋下台,让李宗仁取而代之

    ,白崇禧在武汉倡导和平,与张轸策划河南、湖北、湖南、江西、广西五省联盟,以五省议会名义通电促蒋下野。由于张轸在这一行动中很卖力,因此深得李、白赏识。为了加强张轸的实力,白崇禧批准将张的五个保安旅扩编为第一二七军和第一二八军,由白保张为第十九兵团司令官,并为其补足弹械。张轸思忖,凭他与李、白这一层不同寻常的关系,白崇禧是不会扣留他的,再说,白也未必就已知道了他的起义计划。

    “站住!”

    “停车!”

    一阵严厉的吆喝声把张轸的思绪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向车窗外一看,只见一排荷枪实弹的桂军,迎面挡住了他的座车。大概他的司机对桂军士兵敢于拦截副长官的座车十分愤慨,没有立即停车。“砰砰!”桂军一上尉军官拔出手枪,向天上放了两枪,随即喝道:

    “再不停车,老子就不客气了!”

    “停车,停车!”张轸忙命司机停车。

    司机将车子停住,跳下车来,对那伙桂军官兵骂道:

    “你们找死啦,这是总部张副长官在车上!”

    “不管是谁,通过我这里就得检查!”那上尉军官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拉开车门,朝里边看了看,见车上坐着个中将,他也不立正敬礼,只是朝司机打了个手势,命令道:

    “走吧!”

    司机气冲冲地跳上汽车,一踏油门,吉普车飞也似的冲了过去,卷起一条黄色的尘埃,把那上尉军官和十几名士兵裹住了。刚走了两公里,又是一个哨卡,桂军士兵喝令停车,军官上前检查,然后放行。张轸这才觉得形势严重,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再看外面,只见公路两旁有急行军的队伍,他判断这是张淦兵团的第七军,他们以临战姿态,正向贺胜桥方向疾行。张轸看了不禁大吃一惊。第七军如果是按计划向南撤退,为什么以临战姿态扑向贺胜桥呢?贺胜桥并无敌踪。他的兵团司令部设在贺胜桥,是不是白崇禧派第七军去解决第十九兵团呢?如果是这样,自己此时跑到武昌城里去见白崇禧,岂不是自投罗网吗?回贺胜桥兵团部去坐镇,组织抵抗?张轸摇了摇头,他的亲信部队一二八军现驻金口,赵子立的一二七军驻咸宁,赵部是靠不住的,如果此时回贺胜桥,也逃脱不了白崇禧的手掌。直奔金口,发动起义?根据公路上的层层哨卡,第七军已经控制了交通要冲,从他刚才受到的几次盘查来看,他是无论如何到不了金口的。怎么办?

    吉普车在公路上奔驰,张轸在颠簸的车座上紧张地思考着应对之策。

    “站住!”

    “停车!”

    “嘎”的一声。司机恼怒地猛推一下刹车,吓得对面的两个桂军士兵抱头鼠窜,张轸的脑袋也“嘭”地一下撞到车篷顶上的帆布,他皱了一下眉头,把鼻子抽了抽,要是在平时,他准要把司机训斥一顿,再把那两个拦他车的兵揍上两个耳光。一个桂军少校打开了车门,探头探脑地检查了车子,特别留神地盯了张轸一眼。张轸觉得,那少校的目光似乎是奉了某种指令的,同时,他感到自己作为中将兵团司令官、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的地位,正在消失。他向外看了看,这里是往武昌和金口去的岔路口,左边那条公路,便是直通金口的。金口在长江南岸,吉普车跑半小时便可到达,他的一二八军官兵正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去宣布起义,发出那“呜呜呜呜呜”的庄严信号,扒掉国民党军队的帽徽领章,左臂缠上表示新生的白毛巾,投向共产党和人民……司机也明白张轸的心思,两手紧握方向盘,回头望着司令官,只等他说出“金口”两个字,便左拐弯猛地向金口方向冲去。但是,张轸看见往金口的那条公路两侧,已修了临时掩体,桂军士兵正趴在那里严阵以待,机枪和步枪的枪口一齐对准公路上,他如果命令司机硬冲过去,便是自取灭亡!他明白司机那殷切的目光所表示的意思,但他此时不能作无谓的牺牲,他担心司机一时冲动闯出大祸,便冷静地命令道:

    “直开武昌总部!”

    那司机懊丧地吐了一口粗气,开车直奔武昌城而去。

    却说武昌城内的华中军政长官公署里,秩序井然,虽在撤退之中,却显不出败退的迹象,这是长官白崇禧严厉督率的结果。白崇禧平时是很注重仪表门面的,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要表现出临大事而不惊的性格。现在,显然武汉已决定放弃,但在撤退时,他已严令各部照计划进行,不准混乱,特别是部队已开始撤出武昌,共军即将渡江进占武汉的时候,他却又突然飞回武昌坐镇,更使部下不敢仓皇行事。其实,部下们哪里知道,白崇禧此时飞回武昌,乃是出于迫不得已的心情。本来,他已命另一位副长官李品仙在长沙藩正街一所大院子里设好了总部,他在广州开完会后是要直飞长沙的。谁知在飞机起飞前,他突然接到参谋总长顾祝同发来的特急电报,通知他第十九兵团司令官张轸准备叛投共军,要他立即回去处置。白崇禧看了电报,不由暗吃一惊,如果张轸在撤退前真的动起手来,将会彻底打乱他的南撤计划。特别是在面临共军渡江进攻的危险下,既要使部队安全南撤,又要腾出手来处置张轸的叛变问题,一着不慎,便全盘皆输。

    因此,白崇禧在此复杂严重的局面下,临时改变飞长沙的计划,直飞武昌而来,准备慎重而稳妥地处置张轸的问题,使他的南撤计划不致受挫。白崇禧坐在飞机上飞往武昌,也像张轸坐在吉普车上去武昌一样,绞尽脑汁,思考应变措施。

    飞机到达武昌机场,华中军政长官部副长官夏威在机场迎接,他对白崇禧突然飞来甚感诧异,一到总部,白崇禧便将顾祝同的电报交给夏威看,夏威看了半天做声不得,心想多亏此时你白老总飞来,否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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