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兄,假若当初你考上陆大,现在最多不过一高级幕僚耳,何能位至军长!到了太平盛世之时,我们不妨再教子孙去读大学,谋个学历、文凭,亦可安身立业。”
夏威想起这些,心中自然升起了新的希望,他抹了抹眼睛,向白崇禧道:
“请健公教我立功补过之策。”
“现在有个好机会,不知你愿不愿干?”白崇禧望着夏威,有些神秘地说道。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夏威怎肯放过这个机会。
“除掉吕焕炎这个叛贼!”白崇禧将手往下狠狠一劈。
“请健公给我一师人马,我将不顾一切杀入玉林城,将吕光奎的头提来交给你!”夏威拍着胸膛,立下军令状,“如果拿不到吕光奎的头,就把我的头割下交给你!”
“黄季宽、张向华在北流新败之后,部队损失很大,我不想再叫你去拼实力。”白崇禧摇了摇头,说道,“我教你一个借刀杀人之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吕焕炎之头。”
夏威素知白崇禧有神出鬼没之计,如果既不用带兵厮杀,冒流血牺牲甚至战败之险,又可立功抵过,岂不更好。夏威忙道:
“请健公赐教。”
“目下,吕焕炎与陈济棠勾结得甚紧,西江水域又为吕、陈所控制,因此吕焕炎去广州是很方便的。你回香港后,即可探听吕到广州后的行踪。如吕到穗,你可设法与他会见,诈称因受我和德公的冷落,不能回桂,愿投吕效力,吕对你必另眼看待。你趁与他接近之机,可暗中以巨金收买其贴身卫士,将吕刺死。”
“健公,这……这……”夏威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虽复职心切,但为人还算正直,一向只在枪林弹雨中冲杀,却从没干过暗害人的勾当。如果白崇禧给他一师人马,他会毫不犹豫地猛攻玉林,与吕焕炎拼个你死我活,但是,却不愿施暗箭,他觉得这是作为一个光明正大的军人的最大耻辱。
“有什么问题吗?”白崇禧皱着眉头问道。
“吕光奎背叛团体,为虎作伥,罪不容诛。但他与我们都是同学,又曾为团体的发展壮大出过力,以这样的手段去对付他,恐怕难免不引起世人之非议……”夏威鼓起勇气说道。
“嘿嘿!”白崇禧冷笑一声,说道,“煦苍兄何出此儒生阘茸之言。俞作柏、吕焕炎都是我同学之辈,亦都曾为团体出过力,可是他们对团体危害之大,胜过任何人!叛逆不除,团体不固,事业无存,对此,我们绝不可心慈手软,掉以轻心!”
夏威不敢再说话了。白崇禧却怕他碍于情面,不忍对吕焕炎下手,忙又教他一计:
“只要事情做得缜密,外人是绝不会知道内情的,历史上尚有烛影斧声,千古之谜嘛!你以巨金收买吕的卫士,让卫士行刺吕,事成之后,让那卫士对人说,吕焕炎因奸污其参谋长之女,其参谋长怀恨在心,遂贿使他将吕刺死。然后,你再命别人将那个卫士秘密处死,这事岂不做得天衣无缝?你为团体除害,厥功甚伟,德、季二公必对你另眼看待,往后一切都好说啦!”
夏威听后,浑身竟不自主地发起抖来,他觉得白崇禧正拿着一块血淋淋的人肉往他嘴里硬塞,一边塞,一边还喝令他津津有味地吞下去,再要他说:“味道好极了!好极了!”白崇禧见夏威不说话,又冷笑一声:“嘿嘿,煦苍兄,我是看在你我的情面上,才让你去立这一大功啊,若你不便去时,这功便是自愿让给别人啦!”
夏威赶快把双眼一闭,狠了狠心,将那块血淋淋的“人肉”一口吞了下去,说道:
“我去!”
一个月后,吕焕炎便被刺死于广州新亚酒店三楼。港、粤报纸纷纷发表捕风捉影的消息:“广西省主席吕焕炎昨日在新亚酒店被刺身亡。据说刺客为吕之贴身卫士冯名声。据凶手供称系受其参谋长伍蕃之贿,为报私仇云云……”
却说白崇禧使用借刀杀人之计除掉心腹大患吕焕炎之后,吕氏余部皆复归了李、黄、白,但大河以下仍为陈济棠的粤军所据。黄绍竑因在北流县三和圩指挥失当,吃了一场大败仗,受白崇禧和张发奎的指责,心中怒愧参半,又见白力挽危局,在桂北以劣势兵力挫败入桂蒋军,接着又用计除掉了吕焕炎,白的声望在桂系团体中有凌驾于己上之势,黄绍竑寻思,如不打一个胜仗,便有动摇地位的危险。占据大河一带的粤军因一再击败桂军,士气正旺,目下无可与之战。黄绍竑认为,李明瑞的红军成立不久,实力有限,如能将左、右江一带的红军肃清,不仅去掉心腹之患,亦可打通后路。黄绍竑便率他的第十五军由南宁进击右江,在恩隆、平马、亭泗一带与红七军激战月余,各有胜负。
转眼间,时令已到了民国十九年的暮春时节,广西境内的战事已呈胶着状态,无论对粤军或红军,李、黄、白、张(发奎)皆无力将其消灭。桂、张军只能据守北到桂林,中到柳州,南到南宁,东到贵县这一片地区,像一盘没完没了,又毫无希望的象棋残局。桂、张军四面受敌,粮饷、兵员及武器弹药皆奇缺,又无法得到及时补充。桂、张军苟延残喘
,度日益艰。蒋介石为了掐死李、黄、白、张这几个反蒋头目,又令云南省主席龙云派卢汉为总指挥,率领三个师的滇军,准备进入桂境,直捣南宁。
李、黄、白、张的日子已经到了尽头,要不是冯玉祥、阎锡山在北方再掀反蒋波涛,汪精卫南、北撮合有术,则李、黄、白、张和他们那两三万残兵败将,早已成了塘干水涸之鱼虾。
这天,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在贵县黄练圩第四军军部开会。此时,贵县已被粤军占去大半,黄练圩离贵县县城九十余里,距此不远的桥圩便在粤军手里。
“冯焕章、阎百川已决定反蒋,并已派人到香港请汪先生北上共商大计,拟开扩大会议于北平,冯、阎和汪先生都已有电报来,要我们在南宁响应。鉴于我们目下所处之困境,到底是继续死守广西,还是乘冯、阎在北方发动反蒋,老蒋无暇顾及南方,我们打出广西,再下广州或是乘虚直取武汉?”
李宗仁说完,猛吸了几口香烟,然后将一口浓烟缓缓吐出。在桂军中,李宗仁与杨腾辉抽烟是出了名的,张发奎曾笑道:“德公,你与杨腾辉可一决雌雄!”李宗仁也笑道:“已较量过了,各有胜负。”张发奎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何时较量过?”李宗仁道:“他和李明瑞回师广西,将我撵下台,后来我回桂,他又投奔到我麾下,再次为我所用。”这话,张发奎听了哈哈大笑,杨腾辉听了却心中发怵,真恨不得把那烟瘾给戒了。但对杨腾辉来说,戒烟即等于戒食,他根本无法做到,只是此后便特别留心,只要李宗仁在场,他便不敢抽烟,如烟瘾发作时,他便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一支牙签,用牙狠狠地咬着,将其一节一节地咬断。同僚问起,他只说患了牙疾,以此镇痛。这天,因商量的是全军的方针大计,关系到今后的死活问题,事关重大,杨腾辉身为第七军军长,自然要参加开会。而第十五军军长黄绍竑此时正在右江一带“剿共”,来不及赶回参加会议。第四军除张发奎外,尚有薛岳和吴奇伟出席。李宗仁大抽其烟,杨腾辉却可怜巴巴地咬着牙签打熬着烟瘾的折磨。
“死守广西,即死在广西!”张发奎本是个性急之人,自入桂与李、黄、白暂时合伙后,在广东花县和广西北流县接连打了两场大伤元气的败仗,第四军在贵县整编,已不足三个团的兵力,师长吴奇伟、薛岳都只好当了团长。是时军心动摇,各将领亦张皇不知所措,此后命运寄托于何方,亦不自知。张发奎对死守广西毫无信心,因此极力主张响应冯、阎,向外发展,以求生路。“只要一打出去,棋就活了!”张发奎那大嗓门震得室内嗡嗡作响。薛岳、吴奇伟也跟着表示,要打出广西去。
“杨军长,请你发表高见!”李宗仁嘴上叼着烟卷,望着杨腾辉说道。
杨腾辉见李宗仁点了他的名,忙将咬着的小半截牙签压到舌根底下,立刻站起来,说道:
“德公指到那里,我就打到哪里!”
白崇禧瞵了杨腾辉一眼,决断地说道:“向华兄的意见甚好,要想活就不顾一切地打出去。目下,北方冯、阎正在部署反蒋大战,平汉、陇海战云密布,武汉、湖南相对空虚,何键的湘军,战斗力脆弱,可以一击而败,我们入湘后一鼓而下长沙,实意中之事。由湘而鄂,底定武汉,与冯、阎遥相呼应,顺江而下,直逼南京,让老蒋再尝一尝下野出洋的滋味!”
“既要入湘,又要留守广西,这点兵力如何分配得过来?”李宗仁面有难色。
“龙云想要广西,陈济棠想要广西,李明瑞也想要广西,我们走开,留这块骨头让他们争着啃吧!”白崇禧说道,“第四军、第七军和第十五军全部入湘,只留些小部队象征性地看家和掩护北上大军的后背。”
张发奎见白崇禧决心如此之大,激动得大声叫喊起来:
“健生兄,你舍得老家,我张发奎和第四军的弟兄们,也舍得老命!”
李宗仁知道,张发奎和第四军的将领,无论用兵布阵,乃至平时训练,皆有一股猛张飞的作风,此种作风,最为白崇禧所欣赏。当张发奎率军入桂时,黄绍竑曾亲到贺县石桥与张会晤。张发奎与第十二师师长吴奇伟见黄绍竑来,立即滚鞍下马,张发奎向黄绍竑拱了拱手,大声说道:
“季宽兄,还恨我老张么?”
黄绍竑过来拍了拍张发奎的肩膀,笑道:“向华兄,你是条好汉!”
张发奎指着吴奇伟对黄绍竑道:“那天晚上,为了拿到你,我特地派梧生兄(吴奇伟字梧生)率一连人去吉祥路包围你的公馆,不想却让你半夜里走脱了,哈哈!”
黄绍竑问吴奇伟:“梧生兄,假若那天晚上我被你拿着了,你准备怎么办呢?”
吴奇伟笑了笑,说:“那就对不住了,唔唔,恐怕我们今天就不能在这里说话啦!”
黄绍竑又拍拍吴奇伟的肩膀:“梧生兄也是条好汉!”
以前的朋友,后来成了敌人,如今又成了朋友。除了利害相关,张发奎那猛张飞的性格和作风也是他能与桂系友好相处的一个重要因素。当张发奎和廖磊来归后,白崇禧曾对李宗仁笑道:
“德公,我们现在关公和张飞都有了啊!”
李宗仁也笑道:“那就看你这个诸葛亮的啦!”
现在,张发奎的猛张飞作风与白崇禧的空城计冒险精神结合在一起,使李宗仁又喜又忧。喜的是,以白、张的决心必能迅速占领湖南,攻下长沙、岳阳,甚至直取武汉,使桂、张军困境立解;忧的是,白、张义无反顾一股劲猛打猛冲,如果不幸失败,连条退路也没有。李宗仁处事一向稳重,身为主帅,他不能不做全面打算。
“万一失败,我们怎么办呢?”李宗仁看了看白崇禧和张发奎。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白崇禧从容笑道,“如果万一失败,回不了广西,倒是有个地方可以去的。”
“什么地方?”李宗仁问。
“向江西的朱、毛红军靠拢,到了那时,恐慌的不是我们,而是老蒋!”白崇禧真是神出鬼没,他这一着棋,李宗仁、张发奎连做梦也想不到。
“好哇,逼急了老子就上井冈山!横直共产党里有红四军也有红七军,与我们四、七两军还多少有点血缘关系!”张发奎把胸膛拍得山响,就像猛张飞要为关公复仇似的,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李宗仁见白、张入湘态度非常坚决,大有破釜沉舟之势,便说道:
“入湘就入湘,反正是轻车熟道,拼了吧!不过,这事还得和季宽商量一下。”
“还商量什么?说走就走,德公给季宽发个电报,让他率第十五军在后跟进,一切在打下武汉之后再说!”张发奎把衣袖往上一撸,风急火燎般地说道。
“向华兄,入湘作战是件大事,要走也得做好周密的安排。”李宗仁说道。
“有什么安排的,说走就走,说打就打,我们第四军在宜昌把反蒋通电一发,接连几个冲锋就到广西来了,何键那点兵,放火还不够你李德公抽顿烟呢!”张发奎仍在拍胸叫喊着。
张发奎是“猛张飞”,白崇禧到底是“小诸葛”,他过来把张发奎按到椅子上坐好,命参谋张挂地图,说道:
“德公的话,非常重要。我们两次入粤失利,又在北流战败,检讨得失,在于轻敌妄进,草率决战,遂招致再三失败,教训不可谓不深。此次入湘,进窥中原,与冯、阎会师,是关系到我军生死存亡之大事,必须胆大心细,务必做好一切准备,切忌轻举妄动,再蹈覆辙。”
白崇禧走到地图前,指着地图,说道:“我军北上后,龙云部滇军必将入桂攻占南宁,他们走的仍然是当年唐继尧滇军入桂的老路。南宁乃广西省会,我们不可轻易放弃,我意派师长韦云淞率凌压西、覃兴等零星部队二千余人坚守南宁。我们入湘获胜,再与龙云谈判,请滇军退回云南,否则便封锁滇省鸦片烟出境的通道。”
李宗仁和张发奎点了点头,白崇禧又说道:“粤军占据大河下游,与我军隔河对峙。我军入湘,他们必衔尾追击,使我陷入背腹受敌的处境。为了顺利入湘,必须摆脱粤军的袭扰。为此,我军应以精悍的小部队进击平南,向粤军发起猛攻,并制造再次攻粤的声势。我军主力则迅速北上,粤军见我军突然北调,必然以为我声东击西,将由北江攻袭广州,陈济棠定然将梧州、桂平、玉林一带的粤军抽回广州及北江一带布防。待粤军发觉我军意图时,我们已攻占衡阳,进军长沙了。”
“妙!”张发奎兴奋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入湘序列,拟请向华兄率第四军为前锋,请德公另拨梁朝玑师归向华兄指挥。”白崇禧看了看张发奎和李宗仁。
“好!”李、张二人同时颔首。他们不得不佩服白崇禧考虑的周密,因为第四军经入粤和北流两次战败,只剩一师人马,再拨桂军精锐梁朝玑师归张发奎指挥,即体现桂、张两军的团结合作,又壮先锋部队的声势。
“向华兄率前锋部队取道柳州、桂林,出全州,直向永州、衡阳前进;德公和我率第七军全部及第十五军之许宗武师出平乐,经永明、道州,亦向永州、衡阳推进;黄季宽率第十五军余部及梁瀚嵩之教导第一师和黄旭初之教导第二师,由右江回师南宁,布置于迁江一带,掩护各军集中,俟各军入湘,才随后跟进。”
白崇禧又看了看李宗仁和张发奎,李、张二人欣然赞同。白崇禧又道:
“各军推进计划如下:先头部队到达桂林、全州,后续部队应到迁江、柳州之线;先头部队入衡阳,后续部队应到达桂林;先头部队占领长沙,后续部队应进占衡阳;先头部队进入湖北通城、咸宁,后续部队应接住长沙、岳阳。”
“好,我们都分头回去准备吧!”张发奎又霍地站了起来。
“不忙!”白崇禧把右手往下按了按,示意请张发奎坐下。
“不就是打了嘛!”张发奎两手往腰上一叉,没有再坐下去。
“打是要打,可是官兵要吃饭,要关饷啊!”白崇禧笑道,“没有粮饷,谁跟我们去拼命呀?”
张发奎狠狠地拍了拍脑袋,说道:“丢那妈,我们两个月都发不出饷了!”
李宗仁皱着眉头,仿佛那国字脸上挂着一层浓霜,连抽了几口烟后,才啧了啧嘴,说:“这是个最大的问题,没有粮饷何以维系军心和军纪,我们总不能纵容官兵去劫掠乡民商绅啊!”
白崇禧却早已胸有成竹,他见李、张为此犯愁,便说道:
“冯、阎不是许德公为中华民国陆军第一方面军总司令么?德公可即派人到香港,以中华民国陆军第一方面军总司令部之名义,秘密印刷‘国民银行’钞票五十大箱,我军打到哪里,钞票便发到哪里,粮饷不是都有了吗?”
张发奎高兴得大叫道:“还是你这‘小诸葛’有办法,怪不得北伐的时候,老蒋那样喜欢你!”
“哈哈!”白崇禧很得意地仰头一笑,说道,“这回呀!老蒋就更喜欢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