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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北伐兴师 蒋介石筹组司令部 桂军整编 俞作柏含恨失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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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兵小队,每人一支新的汉阳造马枪和一把马刀,其余士兵全是清一色的手提机关枪,无论是战斗力、火力和机动性都相当强。李宗仁为组训这支卫队,确实花去不少心血。

    “弟兄们!”李宗仁开始训话了,“你们本来是要跟我出发到湖南去的,现在,我另有决定。”

    卫队营长黄瑞华心里一愣,因为遵照李宗仁的命令,他已做好一切准备,明天就跟李宗仁到桂林去,然后进军湖南,不知李宗仁现在又有何新的安排。

    “我决定把你们全部交给白参谋长,跟他到北伐军总司令部去,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白参谋长的卫队。”李宗仁接着抬高嗓门,声调变得严厉起来,“你们要绝对保证白参谋长的人身安全,哪怕是你们全部战死,也不能让白参谋长出事,如果白参谋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不要来见我,也不要回广西!”

    李宗仁接着喝问:“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三百人齐声回答,那雄壮整齐的声音在箭道内引起强烈的共鸣。

    “不,德公,你是亲自带兵在前线打仗的,卫队你带走,我不能要,因为我是在指挥机关工作,没有什么危险性。”白崇禧忙说道,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李宗仁奉送给他的不是一支三百人的精锐卫队,而是一所新盖落成的住宅,李宗仁让他住进去,而自己宁可在外风餐露宿。

    李宗仁见白崇禧推辞,忙爽朗地笑道:“我才没有什么危险性呢,我是军长,指挥的又是自己的家乡子弟,有一军的人保护我,还怕什么?”接着他把两条浓眉一压,颇不放心地说道:“你白健生的脾气我还不晓得,仗一打苦了,你在司令部里能坐得住?恐怕又是出任前敌总指挥,亲自率领一支人马,用你那大迂回的战术,直插敌后,你想想,没有一支精锐的卫队在身边行吗?何况你要指挥的又不是指挥惯了的广西部队,万一顶不住岂不危险?”

    李宗仁随手拉着黄绍竑和白崇禧,离开箭道,回到督署院内,李宗仁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对老蒋和他身边的那些人,我总放心不下,俗话说:‘共患难易,共安乐难。’像老蒋这样的人,恐怕共患难也不易。”李宗仁看着白崇禧,说道:“你远离团体,孤身一人在老蒋的司令部里工作,如与虎狼居,我怕他们暗算你呀!你晚上睡觉时,无论如何也要在房子里外放上一个排哨,如要出门,切莫忘带贴身警卫。这些事,等我还要向黄瑞华亲自交代。”

    黄绍竑却笑道:“德公,有这么危险吗?”

    李宗仁道:“我这次在广州,与老蒋晤谈几次,又和其他人交谈,对老蒋的老底,也略知一些。”

    他们又回到督署办公室来,坐下后,李宗仁点上支烟,吸了一口,说道:

    “远的不讲,就说这两年多来的事吧。前年初,孙总理改组国民党的时候,据说老蒋连中央委员也还当不上,总理去世才一年多,他就把党政军各种大权抓到了手上。其权力增长之过程,实得力于权诈的多,得于资望功勋的少。”

    李宗仁抽了口烟,摇了摇头,表示对蒋介石的不满:“老蒋的手腕,恐怕连袁世凯也自叹不如!他为了打倒胡汉民和许崇智,便极力拉拢汪精卫、苏俄顾问鲍罗廷和中国共产党。等到他赶走胡、许二人之后,又利用党内一部分反共情绪和西山会议派取得默契,以突然袭击的手段,发动三月二十日“中山舰事变”,拘押苏俄顾问,打击共产党,并逼汪精卫去国。打倒了汪氏,蒋介石又施展手腕,将其越轨行为嫁祸于一批反共最得力的所谓右派军官,拘捕了十七师师长兼广州警卫军司令吴铁城等,老蒋亲自去向刚由苏俄述职回来的鲍罗廷顾问负荆请罪,又向国民党中央自请处分,并通电斥责西山会议派,以取悦于俄国顾问和中国共产党以自固。凡此种种,都足以说明老蒋的才过于德,不能服人之心。”

    李宗仁一向崇尚孔孟的“仁”“德”,因此他对蒋介石的揭露和批评,无不遵循“仁”“德”这两个字的全部涵义。黄绍竑和白崇禧听了,也都点头表示赞同。李宗仁又道:

    “北伐的前途,尚难逆料,以老蒋的手腕,他会处处保存自己的实力,而消耗别人,即使将来北伐大功告成,恐怕我等也休想与他分享革命之功劳。”李宗仁说着,看了黄绍竑一眼,说道:“我和健生都到前方去了,以我军无坚不摧之战力,或许能够打开一个新的局面。季宽留守老家,担子也不轻呐,好在李任公留守广东,以任公和我们的关系,加上他又是广西人,将来两广的局面恐怕是很乐观的。”

    黄绍竑和白崇禧都会心地点了点头,他们当然都明白李宗仁说的“乐观”是指的什么意思。

    “听说东兰县出了个韦拔群,他从广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里学了一套共产党搞农民运动的办法,正在闹‘共产’,季宽对这个事切不可掉以轻心。”李宗仁又说道。

    “我已令刘日福派龚寿仪团前去查处了。”黄绍竑说道。他讲的刘日福,便是在百色时曾包围马晓军部、将黄绍竑俘虏过的那位广西自治军第

    一路总司令。在李、黄、白打败陆、沈之后,刘日福自知不敌,但又怕黄绍竑、白崇禧报当年被缴械之仇,只得率部向李宗仁投降。李宗仁即委刘日福为旅长,仍令其驻军百色。

    “广西是不能乱的!”李宗仁加重了口气,“我和健生在前方,广西稳固,我们便能进退自如。”停了一会儿,他对黄绍竑道:“俞作柏这个人,脑后有反骨,是我们桂军中的魏延,过去为了打倒陆、沈,不得不用他,现在削去他的兵权,恐怕他不会甘心!”

    原来,俞作柏一向与李宗仁、白崇禧不合,与黄绍竑也是貌合神离。在桂军中俞作柏是一员骁勇的战将,能征善战,在李、黄、白统一广西的征战中,所部将领,俞作柏战功最大,这次率军进击广东南路,又所向披靡,大获全胜。

    李、黄、白对此最是放心不下,生怕俞作柏尾大不掉,有朝一日谋反。因为俞作柏能战,如果让其领兵出征,出了广西之后,恐怕更难以驾驭。因此,他们考虑再三,在编组北伐军时,李宗仁率领出征的共有四个旅长:第一旅旅长俞作柏,第二旅旅长夏威,第七旅旅长胡宗铎,第八旅旅长钟祖培,官兵共二万余人。但李宗仁却不让俞作柏领兵出征,以其表弟李明瑞代俞作柏旅长之职,又将俞作柏部的营长、俞的胞弟俞作豫调到夏威的部队里当团长,俞作柏本人则调新成立的南宁军校当校长。这样,不但俞作柏被剥夺了兵权,便是他原来带的部队,也被编散了。俞作柏义愤填膺,以不就南宁军校校长职进行抗议。后来,李宗仁、黄绍竑做了点让步,同意俞作柏带他当营长时的那一营基本部队到军校去。俞作柏只有这几百人枪,他们不怕他造反。俞作柏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到南宁军校就职。后来,他到广州去观光,会见了苏俄顾问鲍罗廷,与鲍罗廷长谈,受到些启发。回来后,黄绍竑组织广西省政府,他要求出任农工厅厅长,李宗仁、黄绍竑最怕的是俞作柏带兵,农工厅厅长无兵无权,为了安抚一下俞作柏的情绪,他们便答应了。鉴于这些情况,李宗仁在率兵北伐之前,当然对俞作柏是不放心的。

    李、黄、白在办公室又谈了一阵,副官进来报告,宴席已备好,请他们到餐厅入席。这是黄绍竑特地为李、白二人饯行而举办的宴会,出席者除李、黄、白三人外,尚有李宗仁率领北伐的第一路指挥官夏威,第二路指挥官胡宗铎。李宗仁原来的参谋长黄旭初,在部队整编时,被任命为第四旅旅长,驻军玉林,没有参加北伐。第七军的参谋长白崇禧因升调做了总司令蒋介石的参谋长,第七军的参谋长由黄绍竑推荐其同窗旧友、毕业于保定军校第一期的王应榆出任。王应榆原为矿务局长,此时尚在贺县八步的锡矿工作,没能赶来。此外,出席宴会的还有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洁,她担任广西学生女子北伐工作队队长,率队随军出发服务。

    正当黄绍竑设宴为李、白等出征饯行的时候,俞作柏也在南宁他的家中设宴为他的两位部下和手足饯行。俞作柏已有几分醉意,他那双大眼红红的,像燃烧着的两团火。他的表弟李明瑞和胞弟俞作豫坐在桌旁,默默地喝着酒,那火辣辣的桂林三花酒像一根划燃的火柴,在喉咙里燃烧,点着了他们心头郁积着的愤懑的火,把他们的脸映得通红。俞作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像往炮膛里装填一枚炮弹似的,狠狠骂道:

    “他妈的,李德邻太不讲交情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想当初,老子看他为人老实,才带兵跟他上六万大山。这些年,东征西讨,流血流汗,舍命为他打下了江山,他却将我兵权削去,挂个闲差!”

    俞作柏又斟满一杯酒,一仰脖喝干了,继续发泄着胸中的怒愤:

    “李德邻是想要我的脑袋,他妈的,看着吧,到底是哪个的脑袋先落地!”

    俞作豫大概觉得哥哥的话说得太露骨了,忙提醒他道:

    “哥,我和明瑞表兄都北伐去了,你一个人在广西,可要多加小心呐。”

    “怕个鸟!”俞作柏瞪着那双火红的大眼,捏着手中的杯子,“总不能打下江山让他们坐,这份家当,有我的血,有我的汗,我坐不上,也不能让他们坐得舒服!”俞作柏接着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叭”的一声,那杯子立刻粉碎。“老子要他们的家当像这杯子一样!”他狠狠地骂道。

    俞作豫见哥哥正在火头上,又多喝了几杯,知此时劝说他也不会听,只得和李明瑞两人低头喝酒。俞作柏摔碎了手中的酒杯,仍不解恨,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房子里踱步,脚上的皮鞋踏得地板咚咚直响,似乎要把地板踩出无数的窟窿,才消得胸中那一大团怒气。他踱着踱着,忽地冲进里边的房子,提着一支驳壳枪走出来,咔嚓一声将子弹顶上膛。

    李明瑞和俞作豫看了大惊,生怕俞作柏酒后持枪肇事,忙奔过去喊道:

    “表兄!”

    “哥哥!”

    俞作柏也不理会他们,径自奔到窗口,将窗户推开,举起驳壳枪,朝天上便射。“叭叭叭……”他一气之下将弹夹中十几发子弹全部射光,然后“啪”的一声将枪扔在桌子上,又气冲冲地背着双手,在室内来回地走着。刚走了两圈,室内小圆桌上的电话机忽然“嘟嘟嘟”地响了起来,俞作柏连看也不看,仍在走着。俞作豫忙起身去接电话。电话是由督署打来的,查问这一带为何打枪。俞作豫忙将话筒捂死,对俞作柏道:

    “督署来电话,查问为何打枪?”

    俞作柏也不言语,只是一个箭步跑进里间去,手中托着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夹冲出来,从俞作豫手中夺过电话筒,喝问道:

    “你是什么人?”

    “我是德公的副官,黄主席正设宴席为德公和白参谋长饯行,适才听到枪响,德公要我打电话到各处查问为何打枪?”李宗仁的副官接着问道,“请问你是谁?”

    “我是俞作柏!”俞作柏凶声狠气地答道。

    “请问刚才打枪的是……”

    俞作柏大大咧咧地答道:“是老子打树上的三只鸟!”

    他把李、黄、白三人暗比作三只鸟。

    “德公吩咐,说明天即将出发北上,为严明军纪,任何人不准打枪。”副官传达着李宗仁的命令。

    俞作柏眨着大眼,“哈”的一声冷笑起来:“你去问问德公,他不让我到前方去打仗,难道也不准我在后方打鸟吗?”他说完,也不听对方说话,便将电话听筒凑近他的枪口,又装上一夹子弹,朝天上“叭叭叭”又连着射击了十几枪。然后将电话筒重重一放,把驳壳枪也扔在一边,这才重新坐到餐桌前,又一气干了一杯酒。俞作豫又劝道:

    “哥,你还是忍耐些罢!”

    “让别人踩在头上拉屎我可不干!”俞作柏胸中的怒气并不因打了那两夹子弹而变得舒畅些。

    这时,俞作柏的副官进来悄声报告道:“东兰来人了。”

    “啊,”俞作柏闻报,把那双大眼眨了眨,忙命令副官道,“把他们请到这里来。”

    “是!”

    不一会儿,副官领着两个人进来,来人一个穿着长衫,像个精明的教书先生,另一个穿着对襟粗布蓝衫,像个忠厚的农民。那个穿长衫的从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俞作柏,说道:

    “这是拔哥呈俞厅长的信函,请阅示。”

    俞作柏请那两人坐下,副官即时送来茶点和香烟。俞作柏看过信后,一双大眼眯笑着,说道:

    “你们的拔哥在东兰干得很好,组织了农民协会,又成立了农民自卫军,很好,我全力支持你们。国民革命,工农是主力,一定要武装工农,和土豪劣绅斗争,和反动军阀斗争!”俞作柏刚才的一股怒气,现在化作了满腔豪情,他感到舒畅,感到惬意,他看到了自己的希望所在,虽然那仅仅是他个人的希望。他对韦拔群的两位代表慷慨地说道:

    “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管向我提出来,我是农工厅长,一定给予大力支持!”

    那穿长衫的向俞作柏欠了欠身子,说道:“感谢俞厅长对我们的支持。现在,农民群众已经发动起来了,为了自卫,目下最需要的是武器,不知俞厅长可否拨给些枪械?”

    “好,我拨给你们一批枪弹。”

    俞作柏请他们随他走出房间,到了前边一个小小的库房门口,令副官取钥匙开了门,领着那两位由东兰来的代表,走进库房里,他指着三个大木箱说道:

    “这里有二十支驳壳枪和三十支老克枪,还有子弹一批,你们带回去用吧!”

    俞作柏打开木箱盖,让他们亲自看过。那位穿粗布对襟蓝衫的农民代表,看见俞作柏厅长一下便拨给他们这许多长短枪支和子弹,高兴得连说:

    “太好了,太好了!有了这些枪,土豪劣绅们就不敢欺侮我们了!”

    俞作柏意味深长地说道:“没有枪,没有队伍,别人就会踩在你的头上拉屎拉尿,只有拉起队伍和他们干,才有出路!”俞作柏的话,说得非常深刻,不过,那是他被李宗仁、黄绍竑削掉兵权之后的切身感受,并非他体察到千百年来被压在最底层的穷苦农民们的心愿!

    那两位东兰来的农民代表也深沉地点着头,然而他们感受到的,却并非是失掉兵权的苦痛和怒愤,他们还从来没有获得过自己真正的权力——生存的权力、自由的权力,他们在共产党人韦拔群的领导下,正为争取自己的权力而斗争,他们知道赤手空拳是不能争到这些权力的,因此,他们需要枪,需要自己的队伍!

    “你们带这么多的武器上路,很不安全,我给你们写个公函,就说这批枪械是百色的刘日福旅长托我到广州买回来的,现送到百色去,我再派一班卫兵随船押送,便可万无一失。”

    俞作柏说完便亲自动笔写公函,又命副官去通知他的卫队,将这批枪械送到开往百色的船上去。因为俞作柏追击陆荣廷的残部时,曾进军右江一带,迫使刘日福投降。刘日福遂与俞作柏交纳,背地里送过他许多烟土,亦曾托他到广州去买过枪械,因此有俞作柏的信函,沿途是没有人敢找麻烦的。

    俞作柏送走东兰来的代表,又关照卫队运走那三箱枪支和几箱弹药后,这才回到房间里来和李明瑞、俞作豫重新饮宴。李、俞二人已经酒足饭饱,只是坐在餐桌旁等候俞作柏的到来。俞作柏很是兴奋,一扫刚才那种怒气冲天的情绪,他自己斟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李明瑞问道:

    “表兄刚才情绪不佳,为何见了东兰来的人,心情突然豁朗?又送了他们一大批枪械?”

    俞作柏朗声笑道:“这就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李德邻、黄季宽削去我的兵权,我就武装工农来和他们斗,他们手上不过三四万人马,待广西工农大众都发动起来、武装起来之时,每人撒一泡尿,也要把他们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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