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县。沈鸿英虽然不能全部控制广州,但他比起杨希闵和刘震寰来,占的地盘多,扩充的军队多,东下时,他的部队不过五六千人,可是进入广州后,他已编成五个军了。
“下一步,该唱什么戏呢?”沈鸿英哼过一阵家乡小调之后,摸着下巴,慢悠悠地自言自语道。
“唱一出《鸿门宴》怎么样?老总。”
沈鸿英抬头看时,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参谋长邓瑞征。这邓瑞征乃广西榴江人氏,从前教过私塾村馆,长得精瘦,足智多谋,人称“智多星”,沈鸿英聘他为参谋长。邓瑞征之侄邓佑文,保定军校毕业,现为沈军师长。邓瑞征足智多谋,邓佑文骁勇善战,“两邓”一文一武,是沈军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老总,你快看看这个吧!”邓瑞征随手递给沈鸿英几份当日广州出版的报纸。
“我不看!”沈鸿英不屑一顾地说道。他虽读过两年私塾,认得些字,但他除了看看旧戏唱本之外,是什么书报都不看的。
“老总不看戏文,何能唱戏?”
邓瑞征不愧是沈鸿英的参谋长,对沈的脾性真是了如指掌。沈鸿英见说,忙从邓瑞征手中拿过报纸一看,这是一份广州出的《南华早报》,第一版上的大字标题是《昨日粤军第一、三两师官佐集会珠海,公推魏师长邦平为广东讨贼联军总司令》。另一份《安雅报》上也赫然醒目地刊载了“客军入境,广东亡省,粤军一、三两师由江门调回省城,魏师长邦平已通电就任广东讨贼联军总司令职。据闻,魏总司令将团结粤军以对付客军侵省……”沈鸿英看了气得将报纸往下一扔,拍案而起,恶狠狠地骂道:
“老子要把他魏邦平剿平!”
“老总,这出武戏只能文唱啊!”邓瑞征笑道。
“管他娘的武打还是文唱,老子都要剿平他!”沈鸿英气鼓鼓地从虎皮交椅上跳了起来,仿佛戏台上的大将要操兵器上阵厮杀一般。
“老总莫急。”邓瑞征摇头道,“我们在广东坐了这几年,难道还不知广东人的脾性么?他们排外性甚强,对外省之人皆无好感。目下魏邦平正是利用广东人这种情绪,企图对抗滇军和我们桂军。孙中山在上海还没回来,许崇智的东路讨贼军也还没入粤,他入粤要经过潮梅地区,东江那一带正是陈系粤军洪兆麟控制着,恐怕许崇智回粤也不那么容易。这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在孙中山和许崇智的部队回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粤军魏邦平部收拾掉,以除心腹之患!”
“好!你说要用多少兵吧?”沈鸿英将两只衣袖往上一推,果断地问道。
“兵不过数十,将不过一员。”邓瑞征道。
“用这点兵,怎么打?”沈鸿英望着邓瑞征说道,“这又不是上台唱戏。”
“这回就是要唱一出戏啊!”邓瑞征诡谲地笑道,“调兵遣将把粤军一、三两师包围缴械,这块骨头不好啃,常言道,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况且粤军一、三两师已宣布脱离陈炯明,投向了孙中山,与滇、桂军同属友军,我们要明目张胆地打他,便是师出无名,这不但在孙中山那里不好交代,而且对广东人也不好交代啊!”
“嗯。”沈鸿英点了点头。
“目下,粤军魏邦平部驻扎广州河南,滇军与桂军驻扎河北,已形成隔河对峙之状态。据闻,孙中山在上海已说话了,要将滇、桂军调出广州,送回云南和广
西……”
“哼,他孙文真是白吃杨梅嫌核大,尽想好事,广州是我们打下的,要坐庄也轮不到魏邦平!”沈鸿英气呼呼地说道。
“常言道:拔出萝卜地皮宽,嫁出姑娘阿嫂宽。他要把我们挤走,我们就先把魏邦平拔掉,对粤军杀一而儆百,震慑粤省军民,使之不敢妄动,广州我们就能坐定了。”邓瑞征说道。
“怎么办?你说吧。”
“唱一出《鸿门宴》即可。”邓瑞征道,“不过,这出戏老总不必亲自披挂登台,只需躲在幕后看热闹就行了。”
邓瑞征说罢,便在沈鸿英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直说得沈鸿英眉飞色舞,连连说道:
“好戏!好戏!好戏!”
两日之后,由滇军杨希闵和桂军沈鸿英联合发出邀请书,邀粤军魏邦平、桂军刘震寰、粤军江防司令陈策及孙中山委任的广东省长胡汉民等人到西堤滇军旅长杨如轩的旅部开会,商讨各军在广州的防区分配问题。开会的当日,沈鸿英派人将他的第一军军长李易标请来面授机宜。这李易标虽在桂军中任职,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广东人,他长得身材短小精干,会武功,行动相当敏捷。他原在粤军中当团长,平时能与部属来往,与之共甘苦,战时则身先士卒,不畏死伤,故以能战出名。陆荣廷统治两广时,沈鸿英驻兵广东,以重金把李易
标由粤军中挖过来,委以重任。那李易标本是有奶就是娘之人,他见沈鸿英器重,益发为沈卖命,立下了汗马功劳。
“易标,”沈鸿英靠在虎皮交椅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今日在江防司令部开会,商讨各军防区分配,我身体不适,请你代替我出席,不知你肯不肯?”
“老总身体不适,我去一趟就是。”李易标因是沈部第一军军长,沈鸿英为了笼络他,有时也命他代表自己去办一些事,李易标想坐军中第二把虎皮交椅,因此也乐而从命。
“此行责任重大,只不知你下得了手下不了手?”沈鸿英用那双狡黠奸诈的眼睛盯着李易标,密切注视他的反应。
“冲锋陷阵,杀人放火,面不改色,手不发软!”李易标拍着胸膛说道。
“趁开会之机,擒杀魏邦平,乱枪之中,射杀刘震寰、胡汉民、陈策等,务将他们一网打尽!”沈鸿英将那伸开的右手掌,猛地一收,握成拳头,一口气将任务向李易标交代完,一双眼睛仍然紧盯着李易标。
“我今日便将他们的头提来见老总,要是少了一个,就将我的头补上!”李易标爽快地答道。
“好你个李猛子!”沈鸿英满意地用拳头朝李易标的肩膀敲了敲,“事成之后,我提升你为本军的副总司令兼第一军军长。”
“谢老总栽培之恩!”李易标把手一拱,接着问道:
“如何下手?”
“你带卫士一排前往。我已和杨希闵约商好了,前来开会的人不准带卫士进入会议厅。你可将卫队布置在院内,守候门窗,不要让他们漏网了。你身藏手枪暗器等进入会议厅,代表我出席会议,会上设法和魏邦平发生争吵,然后趁其不备突然下手,顺便将刘震寰、胡汉民和陈策等人也毙了!”
“好!”李易标道,“我这就去准备,请老总在司令部等候点验首级!”
“你只管放心去做,我在长堤布下伏兵助你,如魏邦平等侥幸逃脱,他们的汽车必经长堤,我伏兵即以乱枪射杀!”沈鸿英说道。
李易标见沈鸿英安排得周密,便即告辞,回去准备一番,然后带上一排卫队,乘车往滇军旅长杨如轩的司令部去了。
却说滇军旅长杨如轩的司令部,亦是粤军的江防司令部。江防司令陈策,在陈炯明炮轰总统府时,曾护卫孙中山大总统上舰指挥平叛。滇、桂军进入广州后,为了控制江防舰队,滇军旅长杨如轩便以江防司令部暂作他的旅司令部,但对外仍称江防司令部。李易标乘车到达江防司令部时,只见周围滇军戒备森严,刚到司令部门口,一滇军值勤军官便将李易标的卫队拦住:
“奉杨总司令和桂军沈总司令之命,任何人的卫队皆不得进入院内。”
“我是桂军第一军军长李易标,因沈总司令贵体不适,由我代替出席会议,休得阻我卫队进入。”李易标以命令口气对那滇军值勤军官说道。
“便是杨、沈两总司令前来,卫队亦不得进入院内。”那滇军军官断然说道。
李易标正要发作,却见滇军总司令杨希闵的参谋长夏声驱车前来,忙喝住那滇军军官道:
“这位是桂军沈总司令的李军长,休得无礼!”
那滇军军官道:“参谋长,我奉杨、沈两总司令之命在此值勤,为保证出席会议的官长们的安全,无论何人的卫队皆不准入内。”
夏声忙对李易标道:“李军长,既是杨、沈两总司令有令,我们不妨遵命就是。”说罢便命他带来的卫队在外等候,他拉着李易标笑道:“李军长,请吧。我们杨总司令贵体不适,由我代替出席今天的会议,李军长大概也是代表沈总司令来开会的吧。”
李易标一想,不知沈鸿英是否与杨希闵共同决定过不准带卫队入内,但见杨希闵的代表夏声已把卫队留在外边,他也不好再坚持带卫队进入,便和夏声两人走进了江防司令部。
不久,刘震寰、胡汉民、陈策、魏邦平等人也都来了。
刘震寰一进入会议厅,不见杨希闵和沈鸿英,只见夏声和李易标在座,心里不由一愣,便不动声色地问道:
“杨、沈两总司令何在?”
夏声答道:“杨总司令贵体欠安,不能出席今天的会,特命我代替。”
李易标也道:“沈总司令贵体不适,由我暂代。”
刘震寰见杨希闵和沈鸿英都托故不到会,便知今天这会开得蹊跷,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本想立即托故退出,但因进门伊始,一时又不便离开,只得硬着头皮落座,心里不断盘算着如何借机回避。魏邦平见杨、沈二人既发出会议邀请,却又托故避而不到会,亦是满腹的疑团。陈策因会议地点在江防司令部,此地虽被杨如轩占去大半,但名义还算他的司令部,因此无论杨、沈两人来与不来,他都得奉陪到底。只有胡汉民刚受孙中山之命,出任广东省长,他从香港来广州不到几天,虽知滇、桂军骄横,但杨希闵、沈鸿英是奉孙中山之命东下讨陈的,现时广州各军杂处,不时发生冲突,他这省长无权无勇,难以驾驭局势,杨、沈二人联名邀请他来开会,商讨各军防区问题,他倒觉得义不容辞,虽然杨、沈二人托故不到,他也不甚感到惊疑。
“诸位,大家都到了,今天由杨、沈两总司令动议召开此会,商讨防区分配问题,请各位发表高见,并就此磋商。”夏声是代表杨希闵的,因此便以召集人的身份道了开场白。
魏邦平随即说道:“滇军和桂军进入广州之后,包烟聚赌,占驻机关民房店铺,弄得省城乌烟瘴气,广州市民,无不侧目而视。邦平身为粤人,对此深感不安,恳请各军停止开放赌禁,并将所占之机关房屋和店铺民房腾让出来,以平民愤。”
“咚”的一声,李易标一拳擂在桌上,指着魏邦平骂道:
“丢那妈,我地抽收赌捐维持伙食,有何不可?你个兵要食饭,我个兵就无要食饭吗?”
魏邦平见李易标竟当众开口骂人,以自己的身份又不便和他争吵,只得强忍着火气,说道:
“李军长,你也是粤人,应当多为粤中父老着想,何必……”
“咚”的一声,李易标又一拳擂在桌上,打断魏邦平的话:
“丢那妈,你魏邦平是个什么人?敢来教训我!”
说罢“嗖”地从腰上拔出手枪来,对着魏邦平“砰”的便是一枪,魏邦平立即跌倒在地上,随即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你道李易标这么近开枪,为何伤不着魏邦平?原来李易标掏枪要射时,站在他旁边的滇军参谋长夏声忙将李易标的胳膊往上一托,那一枪只击穿了会议厅的天花板,夏声忙道:
“李军长,今天是商讨防区分配问题,休得动武伤人,伤了和气,杨、沈两总司令会面子上不好交代。”
李易标已得沈鸿英的将令,务要取魏邦平之首级,还要拿下刘震寰等人的脑袋,他如何肯听夏声之言?只见他“嗨”的一声,一脚踢翻前面的桌子,正要开枪,恰在这时,会议厅两侧的房门突然打开,滇军旅长杨如轩亲率数十名精壮卫士,一拥过来,将李易标围住。李易标见开枪已经不行,遂将手枪一掷,随手抓起一把椅子,舞得飞转,那几十名滇军卫士竟无人敢近。可是刘震寰、胡汉民、陈策等人却趁混乱之机,早已逃出会议厅,潜往沙面日本领事署避难去了。只有魏邦平被滇军卫士捆了起来,押到里屋去了。李易标见自己一无所获,气得将手中那把椅子摔得稀烂,他随即向夏声要魏邦平,夏声却圆滑地笑道:
“李军长,魏邦平欲以粤军对抗我们,又煽动粤人仇恨我滇、桂军,真是罪该万死!但此事关系重大,你我皆无权处置,因此需将魏邦平先行拘禁,听候杨、沈两总司令发落。”
李易标见滇军卫士都持枪盯着他,知道寡不敌众,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得忍气吞声离开了会议厅……
却说沈鸿英在李易标走了之后,独自靠在他那虎皮交椅上,越想越开心。这出戏真是太妙了,杀了魏邦平和刘震寰等人,既除去了心腹之患,又可将刘震寰部的桂军收编过来,他的实力和地盘都大大扩张。特别是杀了魏邦平,便可镇住粤军和粤中人士的反抗,他在广州就能坐稳了。他杀了人,却又可不负任何责任,不受任何一方指责,因为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滇军旅长杨如轩旅部的,一切责任皆由滇军来负。再者,杀魏邦平之人乃是粤人李易标,与他无涉,李虽是他的部下,但是在开会时双方发生口角乃至动起手来,说到头还是广东人内部的事,与他广西人何干?
“树上的鸟儿喳喳地叫呀,园中的小姐嘻嘻地笑呀,哎呀呀哟嗨……”
沈鸿英越想越得意,便又拿起胡琴自拉自唱起来,这是他惯常爱哼的那《王三打鸟》中的调子。说的是穷汉王三,背着鸟枪出门打鸟,路过一员外花园旁边,只见园中正在赏花的小姐看着他笑。王三欲进花园中去和那小姐相会,但却被院墙挡着,无法进去,园中桂树上的鸟雀喳喳地叫唤,王三顿时心生一计,一枪将树上的鸟打落,便央求那小姐的丫鬟开门让他进去拾取鸟雀。丫鬟便打开了花园的后门,把王三放了进来……
“报……报告,总……总司令……”
沈鸿英抬头看时,只见李易标神色颓然地站在他的面前,两手空空,并没提着一串血淋淋的首级来让他点验。他愣了愣,忙停下手中正拉着的胡琴,急问:
“你回来了?”
“魏邦平被滇军抢走了,刘震寰、胡汉民、陈策逃跑了,总司令,我对不起你,现在,我只有把我的头交给你了!”
李易标说着拔出刀来,便要朝颈脖上拉,沈鸿英赶忙跳下虎皮椅,将李易标的手抓住:
“魏邦平的头何能抵我一员虎将!易标休得寻短见!”
李易标见沈鸿英如此器重他,立时“噗”的一声跪下。
“谢总司令不杀之恩,我以死相报!”
沈鸿英将李易标拉起,正想用好言抚慰一番,此时一名参谋忽来报告:
“总司令,不好了,本军第四军军长黄鸿猷和第五军军长刘达庆,同乘汽车误入长堤,被伏兵开枪射杀!”
“啊!”沈鸿英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沈鸿英布下“鸿门宴”之后,估计广州会有些动乱,便命驻四会和佛山的第四军军长黄鸿猷和第五军军长刘达庆速来广州总司令部开会。不想黄、刘两军长并不知长堤布有桂军伏兵,便驱车而过,那些奉了沈鸿英之命正待阻击魏邦平、刘震寰等人的桂军伏兵,见前方有汽车驶来,只当是魏邦平和刘震寰等人的汽车经过,一阵猛射,不料却打死了自己人!
“哈哈!”
沈鸿英一阵狂笑,忙又抓过那把胡琴拉了起来,琴上两根弦颤抖着,哧啦哧啦乱叫,已经不成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