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你知道吗?自从我来到戛纳,我就再也没买过香水。一次也没买过!在那些招待会上,在那些宴会上,夫人都得到某家公司赠送的香水,先生们得到其它东西。我干吗要买香水?你看,我连他们赠送试用的都用不完。好闻吗?”她把小臂伸向我。
“好极了。”我说,俯身向前,吻她。
“噢,”她说“咱们想留在这儿吗,罗伯特?”
“不,咱们想庆祝。”
“那你就别这么做。你知道,我很快就会冲动的。请别抚摸我的颈项和背上部。我对你说过,那是我最容易兴奋的地方。帮我穿衣服。”
这衣服有一只缝在里面的胸罩。我拿着它,昂热拉钻进去,我们拉起它,然后我拉上拉链。我送给昂热拉的钻石耳环放在床上,还有一枚白金钻戒,是昂热拉的,钻石镶在一只白金戒指上,一只细小的钻石手镯。所有这些首饰全戴上了。然后,她再一次坐下,用跟唇膏同色的油涂她的手指甲。
“这我总是最后做。”她说“它很快就干。你先去拿上汽车证件,好吗?”修好的梅塞德斯车傍晚时分就送过来了,停在下面,在豪华住宅楼前。现在快七点了。昂热拉身穿那身齐膝长、有很多褶、高褶领、将脖子和头衬托得像是一枝花萼的真丝黑衣服,在我面前缓缓转身。
“我让您满意吗?”
我只是点头。话我是讲不出了。
“请关上平台门。”昂热拉说。我关上门想:对,她是你的救星,我的老伙计,她会帮你、爱你,永远不变。这时我突然停住了,手放在门把手上,感到僵住了,因为我想,不得不想,无法做别的:如果你弄错了呢?如果一切都发生得像你昨夜没想的那样呢?
19
我们开车去“庄严”酒店。跟平时一样,我坐在开车的昂热拉身旁,看着她,我的心为这么多的美艳兴奋不已。我们上了十字架路。太阳刺眼。它当空高悬在艾斯特莱尔山上方。我想起在我们的第一夜里昂热拉念给我听的那首诗。是怎么念的?“摆脱了狂野的生活欲望,摆脱了恐惧和希望”摆脱了恐惧和希望。谁摆脱了这些就幸福了,我想。我不是,我充满了所有这些,希望、恐惧和生活的欲望。刚才我看着昂热拉化妆时还觉得未来是一片光明,现在却觉得是黑暗和看不透。伤感向我袭来。
“你在想什么,亲爱的?”
“想你,昂热拉。”我说。
“你快活吗?”
“对,”我说“很快活。”
当昂热拉后来在“庄严”酒店门口跟泊车师傅泽尔热交谈,又走向角落里“我们的”桌子叫香槟时,我走进了厅里。没有给我的消息。这很好。我上楼去房间,迅速换了我的燕尾服,从写字台中间的抽屉里取了点东西。我又坐电梯下去,来到平台上,跟平常这时候一样。平台上坐满了快活的人们,我坐到昂热拉身边。“我们的”侍者打开香槟,昂热拉邀请他跟我们同喝一杯。
“因为我们今天欢庆一个伟大的节日。”她说。
那位侍者叫罗伯特。他取来一只杯子,当我倒满后,他欢快地举起它来,说:“我祝你们健康和幸福,夫人和先生。你们是——请你们原谅我的直率,如果我这么说的话——理想的一对。”
“谢谢。”我说。
“不仅我这么讲。”跟我一样名叫罗伯特的那位侍者说。
“还有谁讲?”
“许多经常在这里看到夫人和先生的人。”他喝光他的杯子,深鞠一躬走了。
“咱们是理想的一对,”昂热拉说“这回你终于听到了。”
“对,”我说“许多见过咱们的人都这么讲。”
“可咱们也真是这样,罗伯特——不是吗?我为你骄傲。你穿燕尾服非常潇洒。吻我。”
我侧身向前,我们当着众人的面吻了好长时间。但没人盯着我们看,谁看到了,都只是善意地笑笑。哎呀,法国是怎样的一个国家啊!
“因为咱们今天是庆祝咱们的第一个生日,”昂热拉说,在她的小包里翻找“你也得到一个小礼物。我几天前就订好了——后来我怕得要死,我怕咱们之间的一切都完了,那我拿我的礼物怎么办?”她取出一个小包,递给我。我打开绢纸,一只相当长的、细细的金链子落在我手里。链子上挂着一枚金币。实际上那是两枚金币,相互粘在一起,背对背。一面是狮子座,另一面是宝瓶座。昂热拉是在狮子座出生的,在八月份,我是在宝瓶座降世的。
“我谢谢你,昂热拉。”我说。
“你喜欢吗?”
“很喜欢。”
“当你还在德国时,我就已经预订了它——向凡-克菜夫的凯马尔先生。”
“那位善良的凯马尔先生。”我说,从我的燕尾服马甲袋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昂热拉。”
她剥开纸,手里举着一根相当长的细细的金项链,那上面有两枚粘在一起的金币,一边是狮子座,另一边是宝瓶座。
“咱们俩”
“选了同样的礼物。我也去了凯马尔先生那里。我一回来,就为你预订了这个。凯马尔先生一句话也没出卖你。”
“一个有个性的男人。”昂热拉说。
“一个保守秘密的男人。”我说。
“一个出色的男人。”昂热拉说,说完用胳臂搂住我的脖子,又吻起我来。我的左脚有点痛起来。今天别,我想,请别痛。昂热拉举起她的杯子。“为我们的未来,”她说“为我们永远像今天这样相爱。”
我们干杯,侍者罗伯特走过来,为我们倒满杯子。他走后,昂热拉说:“现在各人都有同样的礼物。我将一直戴着你的礼物,除非我不得不穿低胸的服装时。”
“当我不必穿低胸衣裙时,我也将戴着你的项链。”我说“这一下哪根项链是谁的?”
“咱们把它们交换得太多了,再也分不清了。”昂热拉说“这是最美的。它们跟我们一样,同是一体。谁戴哪一根,无所谓。”她把一根套到我头上,我把它从燕尾服衬衫的衣领下塞进去,直到硬币落在胸前。“我给你翻成让狮子贴在你心上。现在你给我套上另一根,让我把宝瓶贴在心上。”
我照做了。我的脚痛得厉害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亲爱的。”昂热拉说。
“祝你有一个非常幸福的生日,亲爱的。”我说。
“你饿吗?”
“饿得很。”
“那咱们去尼古拉那儿吧。”昂热拉说“噢,等等!拿上你的杯子!”于是,我们又将我们杯子里剩下的酒滴在了平台上的大理石地砖上——给地底下的焦渴的神灵们。
泽尔热看到我们过去,便从地下车库里取出梅塞德斯车。趁着他跟昂热拉讲话,我迅速地吞下了两粒药片。太阳落到艾斯特莱尔山后去了。那里的天空看上去像是流动的金液。东方很亮,几乎没有颜色。
20
弗莱雷街上的“黄金时代”餐馆。
弗莱雷街是一条非常窄的、笔直向下的小街。“黄金时代”是一家七拐八弯的老饭店,有低矮的大房间、拱形走廊和十字形回廊,过去曾经是一座寺院。酒店后面坐落着一个大花园。夏天晚上很热时也在室外用餐,昂热拉说。她领头穿过酒店,它的墙粉刷得白白的,墙上挂着旧煎锅、锡碟和骑士的头盔。一个愉快的巨人笑容满面地伸着双手向我们走来。他跟昂热拉打招呼。她为我们作介绍。
“罗伯特,这是尼古拉。尼古拉,这是我未来的丈夫。”
“我已经听说您要结婚了,黛尔菲娅夫人。”老板说。他穿着一件脖子处敞开的白衬衫,衣袖上挽,系着一条红围裙。他身上什么都大,双手,胳膊,头,脸,眼睛,嘴。
“您从谁那儿听说的?”昂热拉问。
“我记不得听谁说的了。我们这儿只是个村庄,是不是?卢卡斯先生,我衷心祝福您。”
“谢谢,尼古拉先生。”
“不是先生。是尼古拉。我的朋友们只叫我尼古拉。黛尔菲娅夫人爱您。她叫我尼古拉,因为我们是朋友。因此咱们也是朋友,先生。”他领我们到一个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桌上铺着一块红色的亚麻布台布,台布上有一只花瓶,花瓶里插着玫瑰。一只烛台里燃着三支蜡烛,店里的所有桌子上都是这样。这里凉爽宜人。
“您瞧,尼古拉。”昂热拉说,让店老板看结婚戒指。
“啊。”尼古拉说。
昂热拉摸摸我的脸。我的脚不疼了。
“我拿喝的去。”尼古拉说“不要拒绝,先生。想喝什么?葡萄酒?香槟?”
“香槟。”昂热拉说。
“您还是吃遍园子吗,黛尔菲娅夫人?”尼古拉说“一如往常?”
“对,一切照旧。”昂热拉说“尼古拉是位出色的厨师。你看见那边的炉子吗?”
那边,从一个角落里突出来,立着一个巨大的敞开的半球形炉子,里面烈火熊熊。
“尼古拉在那儿烤肉,”昂热拉说“肉好吃得很。他也在那炉子里做一种可口的苹果饼。你两样都得尝尝。”
“行,”我说“我很想。”
“您的肉想怎么烤,先生?不老不嫩?”尼古拉问。
“不老不嫩,行。”我说。
“我马上拿香槟来,”这位开心的巨人说完拍了拍我的肩“先生,您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我懂。”我说。
他走了。
“什么叫吃遍园子?”我问。
“这你马上就会看到。”昂热拉说“我给你看一样新鲜事。我爱你,罗伯特。”
我看到,尼古拉走到了一个石头砌的酒吧后面,把唱片放到一台唱机上。紧接着响起了一把小提琴跟大乐队合奏的甜美音乐。
“尼古拉的岳父是法国一位很有名的小提琴家。他叫格拉帕利。”昂热拉说“他演奏得很出色吧?”
我点头。
“你知道,尼古拉是罗马尼亚人。我听出了他讲话总还是带有很重的口音。而他,我相信,从一九五五年起就来法国了。”
我的眼睛习惯了烛光。我看到,其他客人衣着朴素,都没有注意我们。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进酒店,直接朝我们的桌子走过来。我认出了那个男人。那是布洛赛医院的儒贝尔大夫。儒贝尔大夫晚上有空时为什么不能来“黄金时代”吃饭呢?
21
他也认出我来了。
他愣怔了一会儿。我看到,昂热拉觉察了这一愣怔。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站起来。大夫和他的女伴,一个看上去很温柔的女人,走到我们桌旁。
“晚上好,儒贝尔大夫。”我说。
“晚上好,卢卡斯先生。”
我介绍。
那女人是儒贝尔的妻子。我向她和昂热拉解释:“儒贝尔大夫昨天帮助了我。”
“在哪儿?”昂热拉问。她的眼睛吓得睁大了。
“在布洛赛医院里。”我说,解释我在加斯东-迪尔曼的车子里虚脱了,倒下了。迪尔曼吓得马上开车送我去了医院。在那里德贝尔为我做了检查。
“你为什么对我只字未提?”昂热拉问,非常不安。
“没什么好讲的。不值得一提,是不是,大夫先生?”
“是,是。”这位微笑着说。
“可你是怎么了,罗伯特?”
“血液循环衰竭。小毛病,无害。昨天在太阳下跑得太多,太辛苦了。注射了一针,躺了两个小时后,一切又全好了。”
“真的吗?”昂热拉问。
“真的,夫人。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卢卡斯先生?”
尼古拉岳父的小提琴如歌如诉,甜蜜而忧伤。
“我好极了。”我说。
“我很高兴。”儒贝尔说。
“我照您讲的做了。我当心,当心太阳。”
“好,”儒贝尔说“如果有什么事,如果您感觉不适——现在您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他向昂热拉鞠一躬,他的妻子点点头,这两位走向远一点的一张桌子坐下来。
昂热拉看着我。
“你去医院了?”
“别吓成这样!我刚好也因为怕你误会了而激动跟你一样。但你也听到了——从大夫本人嘴里,除了一次小小的虚脱没别的。”
“肯定没别的?”
“肯定没有,昂热拉。”
小提琴奏起来
“你的脚!”她喊道“是你的脚吗?还有你的心脏!”
“不,”我说“不是我的脚,昂热拉,也不是我的心脏。”
“我不相信你!”她控制不住了“你只是不想叫我害怕。你还记得在圣火奴拉特岛上你有多严重吗?你还记得你向我发过誓,找一位专家看看吗?”
我迅速说:“你可以放心,我遵守了我的誓言。”
“什么时候?”
“昨天,在医院里。在德贝尔大夫那儿。他刚巧是血流不畅的专家。”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为我彻底地进行了检查。”
“还有呢?”
“什么也没有。我患有小小的血流不畅。他说,我从德国带的药是正确的。我应该服用它,不吸烟,那脚疼就会完全消失。这回你听到的是一个专家的意见。满意了吗?”
“不,”她说“你为什么对我只字不提这次检查?”
“我是打算讲的。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不想让它引起你不安,想”
她不再听下去了,突然跳起身,穿过饭店跑向儒贝尔的桌子。我看到医生站起身来,跟昂热拉讲话。她恳求地对他讲。亲爱的上帝,我想。那边的交谈似乎没完没了。我再也受不了啦。我刚想站起来去叫昂热拉,却看到她跟儒贝尔告别,回来了。我想从她脸上的表情猜出她打听到了什么,但是她的脸部表情空空如也。她望着地上出神。
当她向我走来时,我站起身。我们俩都坐下,昂热拉望着烛光。
“怎么样?”我问。
她一言不发。
“昂热拉!他对你讲什么了?”
她的声音像耳语似的传来:“他告诉我的跟你讲的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危险,只是一次血流不畅。心脏根本没问题。”
谢谢,上帝,我想。“可你为什么摆出这么一副面孔?”我问。
她抓住我的手,把它按在她的脸上,结结巴巴地低语道:“我我得镇静下来。我本来很害怕,怕得要命,罗伯特”
“怕什么?”
“怕你骗了我,免得我不安,而事实很严重,严重得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也许会截去你的脚或者或者甚至整条腿”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但没有危险,现在我相信了。现在我放心了。你没骗我。这下一切都好了!”
“对,”我说“这下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