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哲华笑了。
方妈妈似乎意犹未尽,但是一看时间,赶紧催促我们去午休。
我来到客房,在凉席上躺了下来。突然,有很小的琴声传了过来,是方哲华在弹琴,他怎么不休息?我侧耳倾听,他弹的是布拉姆斯的《摇篮曲》。他应该是将倍弱音档踩了下来,琴声才会这么小,悠远而轻柔。难道,难道他是专为我而弹,让我安然入睡的吗?我翻身坐起,有些不敢相信。
琴声一直未断,一遍接着一遍,如水般流淌而来。我有些说不清我此刻的心境,我的行为变得有些失常,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的笑意老是不受控制地使我的嘴角往上翘起,下床走两步后又马上回到床上,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才重新躺好。好不容易,我才迫使自己静下来,闭上眼睛,去捕捉那琴声。渐渐地,四周变得一片宁静,万物不复存在,我的四肢开始变得松散,整个身子如羽毛般轻盈,一阵凉爽的风儿拂来,我便随那风儿飘浮、飘浮……我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我居然足足睡了两个多小时,而且从未有过的沉,难道,这是因为哲华弹的摇篮曲吗?
我打开房门。整个房子静悄悄的,走到客厅后,才发现方哲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将头转了过来。
“方妈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我问。
“她去店里了。”
“哦!”我走到饮水机前,替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边,“喝点水吧!”
他接过水杯,靠在唇边慢慢地喝。
“你中午没有休息吗?”我坐到他的斜对面。
他不做声,以摇摇头来作为回答,我也不再说话。
这么久以来,象此刻这样,方哲华不弹琴,两人单独相对,似乎还是第一次。我竟然没来由地有些失措,越想找话题,却越是找不到。我起身想去为自己倒杯水,房间里太过于安静,除了墙角一直响着的快令人忽略的空调声外,就只有我的脚步声了,脚步声格外地响,响得我赶紧停在饮水机旁不敢再移动脚步。
“每次休息都来,你不烦吗?”哲华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清清楚楚。
我愣住了,回头,哲华一脸严肃,似乎还有紧张。
“对你吗?怎么会呢?”我急切地否定,“从你这里,我听到了最动听的音乐,还分享到了你妈妈的疼爱,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你说,我会烦吗?”
“是——这样吗?”他的背离开了沙发的靠垫。
“当然是这样呀!”我重坐到他的斜对面,“还记得第一次听你弹琴的时候,本来是要走的,可是脚却象钉在了地板上一样。我要对你说谢谢呢!谢谢你让我饱了耳福,尤其要谢谢你的是——今天中午你的摇篮曲!”
他有些不自在地捏握着手中的杯子,白晰的、少见阳光的脸上像镀上了一道霞光。他将身子重靠入沙发深处,不是退缩和隐藏,而是一种自然地、放松地、如释重负地依靠。
如今的他,脸上已少了最初接触时的那种冷漠,他会笑了,也会在意音乐以外的东西了。望着已逐渐在变化的他,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带他出去,到房子外面去,到广阔的天空下,这种欲望此刻那么强烈地从我心底蹦跳出来,直冲我的喉咙,让我的血液一古脑地往上涌,似乎全部要汇集到我的头颅里。
犹豫最终没有能挡住我的冲动,我听见我的声音里有种莫名的兴奋和颤抖:
“你——闷吗?”
他愣住了,意外的发问使他脸上的霞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我紧接着问:“这么多年,你老是呆在家里,呆在同一个地方,你闷吗?你有没有想过出去走走?出去感受一下外面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世界?”
他的脸色随着我的一字一句迅速地变化,变得异常地不安、激动,还有恼怒。很显然,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而这些话刺痛了他,灼伤了他,他的呼吸急促,声音发抖:“难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瞎子吗?”
“瞎子怎么啦?”我急了,“看不见又怎么样?谁说不能出去?又是谁说外面的世界必须要用眼睛才能看得到的?有眼睛的人也未必看得真切!是用心,是可以用心去看的啊!你有颗热忱善良、敏感细腻的心,你还有敏锐的耳朵,健全的双手,你能够用它们去感受啊!用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去感受,感受春夏秋冬,风起云落;感受阳光雨露,万千世界;感受大自然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爱,感受来自于父母伟大无私的爱!等你迈出这道门槛,你还可以感受来自社会的爱,朋友的爱!黑暗固然可怕,最可怕的是你将你心的眼睛也闭上了,那就一丝光明都没有了。我相信你可以的,你完全可以战胜你自己,走出去,张开心的眼睛,去迎接光明!”
我几乎是一口气说完。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哲华的手指一直用力地握着沙发的扶手,由于用力,手指的指关节突出的厉害,原本苍白的手就更显得毫无血色。
“哲华!”我缓了一口气,终于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桂花吗?现在正是花开的季节,下星期天跟我出去好吗?我们去滨江公园,那里有很多的桂花树,我们去感受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最清新的花香,我们还可以吹着凉爽的江风沿着江堤漫步,怎么样?跟我出去,好不好?”
我的话音刚落,他陡然站起来,面白如纸,不说一句话,逃似地朝自己房间走去,由于步子较快,身子有些踉跄。
“哲华!”我站起来,再叫他的名字,“下星期天早上八点钟我来接你!”
他头也不回地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留下我一个人在客厅发呆。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我一时的冲动到底是对是错,想去敲哲华的门,却又不敢,就这样挨到方伯伯方妈妈回来,我才稍稍回过神来。我和他们说了刚刚发生的事,他们也一时失了主意,不知是赞同我,还是反对我。
吃晚饭的时候,哲华没有出来,敲门也不开,一直到我走时,他都没有出他的房间。(未完待续)